“但不能让赵王垮太快,魏郡兵要出工不出力,让二人的仗一打数月。”
第五伦打开他特地让人制作的历法,此乃“赫蹏(tí)”所制,其实也就是较为原始的纸张,乃是丝麻工坊的副产品,分为十二页,以细线装订,挂在墙上,每一页都画了三十个格子,标注了日期和二十四节气。
依据的是刘歆所制“三统历”,这是目前最精确的历法。第五伦时间概念很强,喜欢一篇篇的翻动,在某些日期上用丹笔一划,作为做大事的日子。
如今已是二月,还都长安的活动已经结束,城中百业待兴;惊蛰已过,春分未满,关中岸柳青青,莺飞草长,小麦拔节,桃红李白迎春蕊黄。春耕正有条不紊进行,再过半个月就能结束。
“其他政权饮鸩止渴,但我是要考虑百姓过日子的,先让河北自乱,三月一到,便两路出兵。”
北路是耿弇,他已经从上郡调来了一部分马匹,奉命进攻北地郡,打通与新秦中联络,早已定好,不会因为河北的事而耽搁。
东路也要开张,第五伦已经选好了方面之将。
御史大夫、前将军景丹谒见时与第五伦分析形势:“臣以为,不必急图河北,而当先取太原、上党。”
景丹说道:“太原、上党、河东,古之晋地也,纵观天下,除却关中,以晋地形势最为完固。东则太行为之屏障,其西则大河为之襟带。于北则大漠、阴山为之外蔽,而勾注、雁门为之内险。于南则有砥柱、中条、王屋诸山,滨河而错峙,汾、浍汇流于右,漳、沁包络于左,则山间原野可以灌注,漕粟可以转输,盐池可以聚富。”
他去上谷做官,北上南下时,是亲自走过这段路的:”秦自孝公以后,萃六世之力,而后能尽举安邑、上党、晋阳之地,赵国便再难翻身。”
“汉高东征,亦是先取太原、上党,淮阴侯东出天井,下壶关、井陉而东,高屋建瓴之势,背水一战后,燕赵望风披靡。”
更别说,上党卡在河东与河内、魏地的脖子上,不拿掉心里总不太安稳。
而若能夺取太原,北出雁门、代郡,就能和景丹的老东家,上谷耿况联络上,幽州突骑若能举军南下,两路包抄河北,别说现在四分五裂,就算北汉是个统一的政权,只怕也难撑数月。
第五伦颔首:“那依孙卿看,是先取上党,还是太原?”
过去大半年,他们一直在关中打,算是内线作战,不出方圆数百里,可往后,就基本是外线作战,补给和兵员压力会大增,第五伦喜欢将蚕豆一颗一颗吃,省得噎脖子。
景丹提议:“可先取上党,再从西河、河东出兵,西、南、东南三路包抄太原。”
这就是秋收前的计划了,第五伦让景丹调兵两万,前往河东,又令河东太守窦融筹办粮秣等事,在这些方便,窦周公还是内行的。
也算第五伦时来运转,春分前后,当真是好消息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
这不,目前掌管情报工作的黄长、张鱼二人,就匆匆来告知第五伦一件事。
“汉中细作传来消息,说冯衍冯敬通,从蜀中回来时,被绿林擒了!”
第359章 七十三
汉中郡成固县居汉江上游,北靠秦岭,南屏巴山,镶嵌在椭圆形的汉中盆地中心。此处气候温和,土地肥腴,最宜农耕,地里稻、粟皆种,兼有葵菜、桑麻及豆类,治世中只要风调雨顺,足以丰衣足食。
水面开阔的汉江从爬满青苔的县城脚边流过,也流过了关押冯衍的牢房。
冯衍个子高,踮起脚能从这昏暗潮湿的监牢唯一窗口往外看,能瞧见汉水对岸,有一片宛如白玉雕凿的断崖兀立江边,堤上的农舍炊烟恰像山岚缕缕,浮云朵朵。
听一个张姓的看守吹嘘,那里就是白崖村,张骞的故乡。
脚有些酸了,冯衍蹲下来,撩了一下十几天没洗的杂乱头发,用手里的白色石头,借着微弱的光线,在墙壁上划下一道白痕,从第一天算起,一共三十九道。
冯衍对自己低声说道:“冯衍啊冯衍,昔日张骞西行,被匈奴羁留十三岁而不辱君命,持汉节不失,你这才被关了月余,难道就撑不住了?”
肚子又咕咕叫起来,身上痒得难受,冯衍确实是撑不住了。
去年冬天的时候,他完成在蜀中的使命,因久久等不到公孙述进攻武都,又急着回去复命,遂不等侯芭等人,欲借道傥骆回关中,却因叛徒出卖被绿林渠帅抓获。
才第一次审问,绿林小卒刀往他脖子上一架,然后轻轻一划拉,鲜血淋漓后,原本还笃定对方不敢为难他,语气颇为强硬的冯衍就吓得软了腿,再被揍上几拳,从小没挨过打的他,将该说的全说了……
比如第五伦的联蜀战略,蜀军欲在夺取武都后进攻汉中,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让绿林提前知晓,给公孙述制造点困难也不错。
但汉中的细作分布,冯衍却满脸懵懂,假装不知:“吾乃堂堂大魏典客,九卿之列,岂会知晓这些小事?”
若是不招,还有被解救的可能,再不济也能给关中报信,让魏王想想办法,可倘若他的下级全被打掉,那冯衍就彻底没指望了。
绿林不肯善罢甘休,但或许是得了某人命令不准太难为冯衍,索性就一直关着,两天才混得到一顿饭。
但冯衍发现,最初给自己送来的是臭烘烘的泔水,可慢慢地,伙食居然变得好了起来,恢复到一日两餐,有鱼有肉。近日甚至让他出去沐浴,穿戴好一身崭新衣冠后,冯衍终于见到了一位说话管用的人。
冯衍从对方的态度上,知道外边形势有变,或许有求于自己,又恢复了军师的自负和睿智,一见面就道破了对方身份。
“见过延将军。”
“冯典客怎知是我?”延岑三十余岁年纪,脸上有一块紫色的胎记,从眉毛一直延伸到脸颊,这也是冯衍辨认他的标志。
冯衍笑道:“早闻延将军乃南阳筑阳人,新末时加入绿林,攻占冠军县,后随绿林汉中王刘嘉入汉中,乃其左膀右臂,这样的人物,衍久闻其名,岂敢不知?”
多亏了第五伦提出各势力并非铁板一块的思路,让冯衍开始将绿林各路人马分门别类,制作名册。他让底下人打探绿林诸王经历喜好,尤其对汉中格外上心,在金饼攻势下,几乎是无往不利,连汉中王刘嘉麾下将军延岑、贾复长相都了解到了。
“只可惜……”冯衍夸完延岑后,却笑着摇头,这先扬后抑会让人心生好奇,进行追问,而他则正好加以离间。
“可惜延将军不太受刘嘉信任,兵权及富庶之地,刘嘉都爱交给贾复来管,将军只能守着成固等县及傥骆道。”
延岑却不吃这一套:“先生这离间太过拙劣,我如今也封侯为将,麾下数千人,汉中王待我不薄。”
所以,得加钱?
冯衍大笑:“是么?那为何我竟在成固被关了月余,而没有被送去汉中郡城,交给汉中王?”
“莫非……是外面形势起了变化?”
冯衍试探着猜测:“究竟是巴蜀公孙述打下了武都,还是吾主魏王夺取峣关、右扶风,亦或是绿林生了内乱?”
前两者被他猜中,魏王势力急剧膨胀,而绿林却没什么反击之策,眼看蜀军控制武都,公孙述开始从巴郡、剑阁、武都三个方向威胁汉中,第五伦也一统关中,各个山口也时常有小部队来伺探。
延岑只觉得,绿林,恐怕是快保不住汉中了……
他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其神色却暴露了,冯衍顿时得意起来。
冯衍和王郎的空手套白狼不同,他更多是狐假虎威,身后有一个强大的政权,如此才方便行事,遂自顾自地倒酒吃肉,这些天的苦日子当真把他憋坏了。
吞下一块肉后,冯衍朝北方一拱手:“吾主魏王举义兵,励精图治,于功臣不吝黄金。如今屯卒数十万,将列千员,平吞关中,龙骧武关,虎视汉中,只需派人击褒斜、子午,汉中断为数截,与蜀军南北夹击,敢问绿林如何能持?”
这确实是延岑所担忧的,微微颔首,冯衍更是来劲了,立刻拉出一个“不似人君”的来对比。
“吾又听闻,更始刘玄庸碌之辈也,国中赏罚不明,号令不一,君臣淫乱,宗室擅命于畿内,贵戚纵横于都内。又心胸狭隘,故意纵刘伯升丧命于关中,刘嘉与刘伯升素来相善,是故更始知汉中为魏、蜀包夹而不救。”
一边是君臣一心,赏赐大方,一边是君臣内斗,赏罚不均,如今魏已成势力最大的一方,投靠谁还用说么?
冯衍觉得自己被擒太过丢人,非得将延岑说降才可:“刘嘉乃是舂陵宗室,自是要学刘伯升,为绿汉殉葬了,但将军既非刘姓,又未曾封王,难道也要跟着刘嘉一起覆灭么?”
“先生之言有理,延岑先前实在失礼。”
延岑避席而拜,举酒敬了冯衍三盏,脸上胎记更红了:“延岑早有投效魏王之心,奈何无人引荐,前几日麾下不懂事,冒犯了先生,我已加以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