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骑兵两边分开,一阵阵整齐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传来。
更远处的公平军步兵,背着火铳、举着长刀、提着破军刀,整齐跑步而来,他们整齐抬腿,整齐落下,步履之间,有一种节奏,让人心跳加速。
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公平军都如同一人。
只要见过全家军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全家军与眼前的公平军训练方式一样,装备一样,人员的气质也是一样。
公平军将士身上散发出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气。
“我等拜见公平王!”
此时的罗世明,挽着裤腿,打着赤脚,脚上沾满了泥巴,脸上和手上也有不少泥巴,然而,无论是额哲,还是那些蒙古骑兵们,再也不敢小视这个看似憨厚,如同农夫一般的男子。
额哲急忙翻身下马,向罗世明施了一个贵族礼节:“呼图克图汗之子,孛儿只斤·额哲,参见公平王!”
“小王子免礼,免礼!”
罗世明装模作样的道:“小王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公平王国国相,江湖人称赛武侯陈应!”
陈应长得白胖胖,塞上的烈日虽然酷烈,却没有把他晒黑,他越晒越红越白,这让罗世明感觉有些气愤。
陈应朝着额哲道:“小王子,远来辛苦,边地穷困,用度缺乏,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呼小王子,只能敬上一坛美酒,聊表心意了,来,先干为敬!”
这种坛子是非常小的小坛子,大约可以装两斤酒。陈应拿了一坛带着二十度的酒,自己喝了起来,另外递给额哲的则是六十度。
陈应仰头喝了将近一半,他笑眯眯的望着额哲。
额哲拍开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看着酒水清如清水,毫无杂质,他舔舔嘴唇,一脸兴奋:“全记二锅头?”
额哲喝得非常开心,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小王子真是海量!”
“哪里,哪里!”
额哲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将半年,滴酒未沾,这日子,生不如死啊!”
罗世明道:“里面请,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崔成友仔细观察着额哲的八百亲卫骑兵,这些骑兵虽然人人披甲,不过全部都是牛皮铠甲,而且大部分人的铠甲都磨得发亮,还有不少带着黑紫色,显然是被血水泡过。
至于刀,都是用劣铁铸的,又钝又软,砍劈几次就报废了,如果仔细看,还会看到上面有不少缺口,很难相信这是一个王子的卫队的装备!
显而易见,那些由牧民客串的骑兵不可能有更好的装备,难怪林丹汗对上后金每战必输,这样的破装备怎么跟兵精甲利的后金打?
听到崔成友的汇报,罗世明微微皱起眉头,他不免有些失望,全旭想把林丹汗拉过来当盟友,一来免却林丹汗对银川平原的骚扰,二来也多一分对抗那多如牛毛的蒙古部落的力量,没想到林丹汗的实力却这么弱,真是划不来。
罗世明叹了口气道:“就这样的装备,三个察哈尔和喀尔喀骑兵都打不过一个建奴骑兵啊,跟他们联盟真不划算!”
陈应笑了笑道:“你不觉得现在正是收服林丹汗所部的最好时机吗?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
罗世明盯着陈应:“陈先生,你莫不是喝多了,收报林丹汗?”
“我没有喝多,我现在非常清醒!”
陈应摇摇头:“现在林丹汗已经山穷水尽,他们缺粮,缺盐,缺铁,缺少盟友,他想过联明抗金,但是,因为华阳社的原因,他的想法被全盘否决,也就是说,除了我们,他们得不到任何帮助,林丹汗这杆破旗,在蒙古草原上,多少还有点影响力……”
陈应其实是有些急了。
当初投靠全旭的时候,他是全旭身边的第一人,可如今,他身边的第一人变成了沈明泽,曲靖,包括陈乾那个锦衣卫弃徒,也比自己有影响力。
在与华阳社的交手中,全记银行损失惨重,虽然不至于血本无归,至少却亏了十数万两银子。
如果他再没有作为,以为肯定就追不上全旭的步伐了。
陈应可不想被淘汰掉,他一定要成为人上之人。
罗世明小气习惯了,即使额哲是小王子,他招待额哲也是六冷六热,十二道菜,如果以农民之家来说,这算是丰富的晚餐,可是对于罗世明来说,有些寒酸。
特别是六道冷菜,就是六个罐头,荤素都有。
至于额哲麾下,则是与流民一样的饭菜,大肥肉片子加上白菜,土豆、粉条、豆腐,一锅乱炖,麦饭随便吃。
就在额哲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一名麾下急忙跑到额哲的身边:“小王子,小王子,不好了,不好了,阿古拉色那死了!”
罗世明心中一惊:“怎么死了?”
“是吃得太多的麦饭和肉,撑死了!”
罗世明微微有些抱歉的说:“小王子,实在抱歉,是我的错,没有叮嘱下人控制好饭菜的供应量!”
额哲苦笑:“公平王,这与你无关,是那个蠢货太贪吃了……其实也不能怪他,我们都有大半年没有吃过饱饭了,突然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他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嘴巴?去找个地方把阿古拉色那给埋了……”
第三四七章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大半年没有吃过饱饭?”
一名公平军士兵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们怎么会吃不饱饭?已经穷困到如此地步了吗?”
在公平军士兵们看来,蒙古人的日子应该是过得非常滋润的。
蓝蓝的天,洁白的云,一阵风吹开,高高的牧草一层层的倒伏下去,现出大群牛羊;湛蓝的天空中永远回荡着嘹亮的牧歌,当夜幕降临,蒙古包外就会生起一堆堆篝火,肥嫩的羊、狍子架在火堆上烤得滋滋冒油,强壮剽悍的小伙子和美丽多情的牧羊女围着火堆载歌载舞,看得顺眼了就找个地方来一发……
那名叫巴特尔的蒙古士兵叹了口气道:“草原上的生活,哪有那么容易啊,我们的敌人很多,白灾,黑灾、风沙,雪霜,随时都可以降临,随时都可以夺走我们的性命!”
虽然说这顿饭并不丰盛,但是跟着额哲过来的人,好几人撑得翻白眼。当场的公平军将士一脸不解:“不就是白菜帮炖粉条吗?有这么好吃吗?”
“那你是一定没有尝过一年到头天天奶酒、奶茶、奶豆、腐奶酪、轮着吃,除了这个啥都有,连野菜都没得吃的苦头!”
一名会说汉话的蒙古士兵一脸流着眼泪,一边大口吃着粉条汤,一边哽咽道:“天天赶着牛羊赶路,十天半个月都洗不上一次澡,浑身都是牛屎的臊味和羊粪的骚味的滋味。你以为我们喜欢闻屎吗?”
另外一名蒙古士兵向公平军士兵发着牢骚:“你们有没有试过深更半夜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突然发现整个部落的帐篷烧起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骑兵正挥舞弯刀肆意砍杀自己的亲人?”
草原的生活远比耕田种地要艰苦,风沙、霜雪随时可能降临,夺走生命,有时候一场大雪下来,就有好几个部落所有人全部冻死或者饿死,从草原上消失。
如果雪下得少了或者不下雪,那更惨,放牧是需要大量的水的,而草原上的水主要来自降雪,不下雪就没有水,有水的地方牧草稀疏,牧草长得好的地方没有水。
怎么样,是不是很想死?
还有,如果汉人一个不爽把边市给关了,一年到头都吃不到盐,喝不上茶,买不到布匹,是不是更想死?
现在额哲所带领的这批武士算得上是喀尔喀部中的精锐了,出发前小王子费了老大的劲也没能给他们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只能一副臭哄哄的皮甲,一件用鼠皮缝成的披风,就这样凑合着。
公平军士兵有很多也是流民,也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他们并没有被撑死,因为全旭知道什么是循环渐进,给他们最开始吃的是流食,而且控制着饭量,慢慢增加饭的数量,直到完全适应。
撑死人的事情,在怀远镇传扬开来,成为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
如果说之前,陈应只是想招抚服林丹汗,他只是有这个想法,现在则有了底气。
“小王子,贵部如今困顿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瞒公平王,父汗自从战败逃离辽河套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停下来喘一口气,建州兵一直在对我们穷追猛打,那些曾经臣服于我们的部落也纷纷反目,找到机会就偷袭我们,弄得我们四处挨打,损失惨重,一直逃到青海大非川才算站稳了脚跟!”
额哲满脸苦涩的叹了口气道:“而那时,我们只剩下不到十万生口,战马不足四万匹了。部落里根本就没有粮食,光吃那些瘦得皮包骨的牲畜也不顶肚子,不少牧民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这种狼狈,你是无法想象的。”
听到“易子而食”这四个字,陈应不禁微微动容,这四个字在史书里不知道出现了多少字,“易子而食,折骨为炊”,短短的八个字,其惨烈却已经超出了所有人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让人不忍心去读,去想。
这样的事情不管发生在哪一方的身上,都是值得同情的,因为你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哪个国家的人,只要是人,就没有办法完全泯灭自己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