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春晓就将压在箱底的裌衣和棉袄都翻了出来,这些都是前任‘严成锦’穿的衣服。
柳木柜的收藏效果奇差,常年放置在屋子的角落,潮湿渗水,此时,散发着一股说不清楚的霉味。
也不知有沾染了多少细菌,现在有了银子,这些有染病风险的衣服,严成锦自然是不肯穿的。
秋天来了,冬天也不远了。
手艺好的裁缝做一件上好的裘衣,也要十多日,这时做新衣,天更凉时正好可以穿上。
瞧入秋后,春晓和千金也还穿着严府下人的衣服,颇为凉爽,想必也是无衣过冬了,像何能这样皮糙肉厚的倒没事,姐妹俩定是要受凉,受凉就会感冒,感冒就会传……
算上庖厨师傅和门子,严府的下人有十几人。
“把房管事叫来。”
不一会儿,房管事匆匆来了:“少爷找我有事?”
严成锦:“按每人五两银子,给府里的下人每人做几身冬衣。”
一个下人一年也就五两上下的工钱啊,五两银子就做几身衣服?房管事急了,有银子也不是这个花法呀。
一下子就要花去近百两银子,那些银子,可是老爷日夜呕心沥血写来的。
房管事道:“少爷,这府上的下人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不如就给您和老爷定制两身裘衣?”
“身为严府的管事,你竟然忘了严府家规的第五条。”
“小的没忘啊,少爷事不多问。”房管事道。
“那还需我向你解释清楚不成?”严成锦端起枸杞茶,气哼哼地喝了一口。
房管事在严府伺候多年,自然有衣过冬,那些下人就未必了,以前,严府堪堪解决温饱,给下人的工钱极低。
更重要的是,天气寒冷易引发疾病,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朝代,风寒也会夺去小命,严府的下人若是不慎着凉,定然也会传染给自己啊。
就连大户人家,也常有冬天感染风寒之类病逝的,古人已经习以为常,浑然不觉是大事,他却不得不防。
“哪个环节省了一两银子,本少爷就打断你的腿,然后丢到鸡鸣山去喂野狗!”严成锦郑重警告。
“小的这就是去办!”房管事瑟瑟发抖。
春晓和千金看向严成锦的目光,顿时流露出异样。
都说大户人家的少爷花银子如流水,可少爷花银子时竟还想起她们,少爷除了有时候会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们外,似乎也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坏。
五两银子,可以买好几件很好的棉袄子了,若是买来针线自己缝,足以给一家子添置新的衣裳。
春晓拉着千金的手,上前一步,怯生生道:“少爷,我与千金自小和娘学过裁缝,会做衣裳,只买针线和布料,能给少爷…………省不少银子。”
“不准!”
“本少爷刚才说了,不许省一两银子!”严成锦像一只被激怒的小老虎,吓得姐妹二人不敢说话。
几日后,第一批衣裳送来,
严成锦穿上上百两银子做的裘衣,这事王不岁办得不错,内里很软和,用了上好的貂皮料子,穿上不足片刻,便觉得很暖和。
裘衣延续了严府的风格,外头平平无奇,看起来像一件普通的袄子,未露出一点绒毛。
秋意渐浓,
京师无萧索之意,反而变得异常热闹。
程敏政对儿子的才学十分自信,托宫中司礼监太监李广一查,在前三元的考试中,儿子的名次都在严成锦之前。
这次斗子,他有着极大的信心能赢过迎客松,京师终于又要有诗文并盛派的声音了,他老怀欣慰。
程府的管家喝醉了酒,说漏了消息,今京师街头巷尾都知道了,户部侍郎程敏政与大文人迎客松斗儿子,一时间下注的下注,助威的助威。
严成锦听说后摇了摇头,输是不可能输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输,那乡试的试题俱都押中了,全写完了。
不过,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迎客松上,因为迎客松实在太过耀眼,极少人注意到迎客松的儿子。
所以,这次比试终究还是程敏政与迎客松的较量,就看谁教得好。
严恪松自然不愿意惹麻烦,因为程敏政正是东宫詹事府的詹士。
如今,詹事府的人都知道迎客松的身份,就是严恪松。
两人的比试,引起了其他翰林的注意,而顺天府的主考官,又都是东宫的两位属官,这就有趣了。
严恪松为官十几年,只与程敏政有过几面之缘,还俱都是远远地瞥一眼,未打过招呼,哪里来的仇怨。
今日,告假多天的程敏政来了詹事府,左右春坊翰林们恭候这位失踪多日的詹士回来当值。
程敏政对着严恪松颇为客气,朗声道:“迎先生,久仰大名。”
“程大人这般称呼下官,下官实在不敢当!”严恪松的品轶与程敏政的礼部右侍郎相比,低上许多。
“听说贤侄,也参加了顺天府乡试,不知考得如何?”程敏政笑问。
第21章 两官斗子
严恪松期期艾艾地道:“下官那儿子,行事有一些谨慎,总是把心思放在……咳咳…每日不到亥时便睡了,想来,不会很好。”
他说的都是实话,严成锦每日不到亥时就睡了,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哪个书生敢如他一般,实在是懒惰。
唯一让严恪松感到欣慰的是,儿子不惹祸端,在京城也算小富即安。
程敏政点点头道:“无妨,德辉先生之子也是屡第不中,你瞧瞧他,还不是如此看得开,你也要看开一些。”
心中所想却是,你儿考得不好,我儿考得好啊!
前三元,我儿拿了两元。
从此之后,天下人便知道,你迎客松终究是不入流,当不得正统,我程敏政写的诗文,才是文坛一流。
严恪松点头应是,心中却是有点悲凉。
在深宫里,这高墙能挡住凛冽的秋风,却挡不住流言,宫里的宦官和宫娥嘴巴都很碎。
一个是位极人臣的大官,一个是名扬京师的小官,暗自较劲,让宦官和宫女们又有了可以打发无聊的话题。
传着传着,连弘治皇帝也知道了,便对谢迁道:“贡院快要张榜了吧,听说,詹事府传出两官斗子,不知谢公更看好谁,朕还记得,上次谢公说因江南画舫盛行的缘故,才子辈出,说起来,程敏政也是江南之人吧,谢公可不要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脸才是啊。”
历朝历代以来,南直隶的状元都比北直隶多,程敏政是南直隶人,其子虽在顺天府应试,却也应该算作南直隶人。
陛下口含天宪,一言一行,当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几乎每一个文官都会历经三朝,中举的人将成为太子今后的辅臣,陛下如此重视,这便是帮太子选才呢。
谢迁仔细揣度,这表面上看,是两官斗子,背地里却隐含着其他深意。
说起来也是振兴京师读书风气的机会,迎客松深受爱戴,若是赢了,京师读书风气必然大兴。
若是输了,读书风气萎靡直下,陛下恐怕会打压新派,总之,不会坐视京城读书风气受迎客松的影响。
谢迁道:“臣,自然是希望严恪松赢。”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谢公倒是实诚。”
严府,烈日当空。
吃过午膳,严成锦便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却被如泣如诉的声音惊醒,那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就到了门外。
一张大脸凑到严成锦眼前,严成锦鬼压床了,想起起不来,差点没被吓死。
“少爷!”
一声惊呼,严成锦终于是被惊醒了,睁开眼睛,何能的大脸正对着自己,“何事?”
“她们二人私偷少爷的财物,在后门交予外人,被小的抓个正着,连那私通的人,小的也抓回来了,这包袱便是她们偷盗的证据,全凭少爷发落。”何能道。
被扰了清梦,严成锦想揍何能一顿,可惜,现在不太方便掀开被子。
眼前跪着三人,春晓和千金,还有一个衣着十分简朴的老者。
老者求饶道:“都是小女起了贪念,求少爷高抬贵手,饶了小女啊,小人愿意跟少爷到顺天府治罪,就算是砍了脑袋,也无怨言,少爷宅心仁厚收留小女,小女却恩将仇报,小人羞愧至极,但小人也还想厚着脸皮,求严少爷饶了小女!”
这就是……素未谋面的老王了吧?
私奴偷主人家的东西,按大明律,那是死罪。
春晓和千金两人早已泣不成声。
严成锦让何能打开包裹一看,正是几日前,从他柜子里翻出来的棉袄子,此时已被姐妹俩洗干净,没了霉味。
就要入冬了,姐妹俩心知老父没有厚的衣物过冬,千层粗布,不如一袄,正巧严成锦的旧衣物不要了,姐妹俩便洗干净,让老父过来取。
心想那是不要之物,哪里知道这也算是偷窃。
严成锦暗叹,姐妹两的手艺真是细致,竟然将在原来的袄子外缝了一层粗布,有点像裌衣。
严成锦将包裹丢到老王身前:“这破袄子本少爷不要了,你们要便捡去,休要再哭,打扰本少爷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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