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蒙来随园次数更多,今天来一方面和张孟男一样是躲清闲,另一方面是来找徐渭麻烦的。
“真的没有!”
“徐某对天发誓!”
“正甫兄为人刚烈,徐某何能驱使?”
徐渭哭笑不得的连连否认,殷士儋的突然发飙真不是随园的手笔。
胡正蒙眼神狐疑,看起来不太信,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殷士儋突然出手给了高拱沉重一击,以至于陛下拒绝相见,怎么可能是巧合?!
“文长兄所言当非虚言。”张孟男突然插嘴道:“毕竟,展才远在万里之外。”
胡正蒙先是一愣,然后做恍然大悟状,“的确如此!”
张孟男瞥了眼徐渭,“虽文长兄心思机巧不弱他人,但非背后使绊之辈。”
胡正蒙也看了眼徐渭,点头重复了遍,“的确如此!”
徐渭也是无语了,钱渊这货还自以为除了睚眦必报、尖酸刻薄之外的名声不错呢!
看胡正蒙放松下来,张孟男不由赞道:“胡前辈真是坦荡。”
胡正蒙哈哈大笑,“胡某有自知之明,非中玄、叔大这等人杰,无操持国政之能。”
“太过谦了。”
“非过谦,倒是展才、文长、文中有此资质。”
徐渭笑着寒暄了几句,心里有点失望。
其实钱渊、徐渭、孙鑨曾经就此事商议过,随园核心人物大都年纪尚轻,最有可能入阁的诸大绶、徐渭就算得隆庆帝钦点,也至少要熬上七八年,那么随园在接下来很长时间内必须在内阁有自己的代言人……至少是在政治上和随园保持一致的人物。
潘晟虽是翰林出身,但无论是政治手段还是理政能力都稍逊一筹,高仪有此能,原时空中也得以入阁,但秉性软弱,在礼部对高拱从不敢正面相抗。
最早钱渊选中的就是胡正蒙,可惜这位仁兄没什么雄心壮志,当年在裕王府就混日子,隆庆帝登基之后继续混日子。
这次胡正蒙意外的露脸,如果没有意外,不管徐阶、高拱党争如何,胡正蒙必被连连提拔,如果肯沉下心,也不失一个选择……真是可惜了。
想想也是好笑,张居正为了入裕王府付出了太多太多,严嵩倒死都没能将手伸进裕王府,而胡正蒙却轻易得手又轻易抛却,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啊。
徐渭索性也不去想这些了,高拱都未必能闯过这道关,虽然徐渭和钱渊之间密信来往从未断绝,后者也给出了相应的计划。
但徐渭不太看好高拱……他觉得,徐阶还没正式开始发力。
渐渐的,陈有年、周诗、林烃、吴兑诸人都来了,胡正蒙本就是浙江人,张孟男和诸人都是同年,与陈有年、吴兑走的很近,众人相谈甚欢。
但等到黄昏时,随园小厨房来人准备点菜的时候,钱铮手持几张薄纸走了进来。
几张纸在徐渭、孙鑨、吴兑等人手中一一传过,渐渐的,诸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张孟男的身上,眼神均颇为诡异。
距离随园不远的高府的书房里,面色铁青的高拱愤怒的将面前的书桌掀翻在地,破口大骂,“尔等无耻!”
第1079章 制衡的奥秘
看着怒气勃发,恨不得将面前一切都砸烂的高拱,张四维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再一次低头看了眼手中这张纸。
呃,是有点无耻,但都是翻旧账,至于如此吗?
这张纸是都察院御史欧阳一敬弹劾奏折的抄件,弹劾了两件事。
其一,嘉靖三十四年,高拱的长兄高捷以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整顿江防,屡有战功,又颇有名望。
当时高拱将裕王金屋藏娇惹得相当一批人对其不满,于是朝中有人提议高捷功当封爵。
这显然是针对高拱,一旦身为外戚,即使是隆庆帝,也不可能让高拱入阁执掌朝政。
于是,嘉靖三十五年,高捷被逼的辞官致仕……被谁逼得?
坊间传闻,是被高拱逼的。
这也很符合高拱的性格、做派。
问题是,嘉靖三十五年到嘉靖三十六年,正是倭寇最为猖獗的一段时间,数百倭寇从苏州崇明岛沿长江东进,一路击败数股官兵,杀入常州府,使扬州一日三惊。
而提督操江,负责江防……所谓的江防,主要指的就是长江。
欧阳一敬的弹劾就是针对这一点,你高拱嫉贤妒能,为了一己之私逼操江提督高捷致仕,以至于倭寇猖獗,破常州而胁扬州!
其二,嘉靖二十年,高拱身登皇榜,因是世家子弟,父祖兄均有功名,又被选为庶吉士,所以被列入公主备选之列……高拱严词相拒。
张四维琢磨了下,这两条虽然都是事实,隐隐点出了高拱为了上位而手段阴私,但这对高拱的声望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即使是隆庆帝也不会将此当回事。
看对面的高拱依旧喘着粗气,张四维正想说话,冷不丁边上一只脚探了过来,轻轻的踩在张四维的脚面上。
张四维皱眉侧头,一旁的张居正面无表情的伸手捏住那张纸摩挲了下……张四维这才发现,下面还有一张。
噢噢,欧阳一敬弹劾的不止两件事,而是三件事。
张四维一扫而过,立即低下头,将之前想劝高拱息怒的话吞进腹里。
因为,欧阳一敬这厮太毒了,太无耻了,太不要脸了。
这是递交内阁甚至可能被递交到陛下面前的奏折,不是戏本小说,这么胡写……这厮是疯了吗?
高拱如今年近五旬,正室张氏无子,侧室曹氏生三女,薛氏生一子,但嘉靖二十八年即早夭,之后十多年无弄璋弄瓦之喜。
虽然年纪还不算很大,但高拱已经将所有的精力放在政事上,而妻妾年纪也大了,所以在今年初选择过继三弟高揀次子高务观为嗣子。
而这一条……欧阳一敬口口声声,未满五十却过继嗣子,这显然不正常。
为什么要过继嗣子?
那是因为高拱私德不修,高务本是高拱的私生子……虽然欧阳一敬奏折中写的比较隐晦,但谁都看得出来。
这是想干什么?
是想将高拱钉在耻辱柱上啊!
如果只是一时传闻也就罢了,但高拱、张居正、张四维都知道,这传闻很可能会一直流传下去,说不定几百年后,会有人用戏谑的口吻说起这件事。
高拱用屁股都能想得到,一年多来,自己跋扈如此,几乎将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干净了,就连当年裕王府同僚都不例外。
等赶走徐阶,身登首辅之位,推行新政,澄清吏治,整理朝纲,驱浊扬清,到那时候,得罪的人更多,如果再接着考核业绩、推广一条鞭法,甚至丈量天下田亩,收取商税……举世皆敌啊!
在这种情况下,这种艳闻将会非常有市场,而且皇室高官内院密事本就……说不定会一直流传下去,说不定还会编成戏呢!
唐高宗偷母,唐明皇扒灰,都千年了还在民间口口流传……想到自己有可能落得这个下场,高拱浑身冰冷,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高拱一生所念无非二者,生时匡扶社稷,澄清天下,死后青史留名,万古流芳。
欧阳一敬这歹毒的奏折将高拱逼到了死角。
不理睬?
那帮科道言官会将此视为默认,然后往自己身上泼更多的脏水。
否认?
那帮科道言官会让自己拿出证据……而他们弹劾是风闻奏事,不需要证据的。
想到这,高拱都要忍不住去骂太祖皇帝朱元璋了,非要弄什么以小制大,可以风闻奏事!
书房死一片的寂静,突然有敲门声响起。
老仆在门外禀报,“少爷、表少爷与十多名言官在街上殴斗受伤。”
张居正起身开门问了几句,回来低声道:“几个御史遇上,大公子受激不过,后张元嗣正巧碰到……”
“嗯?”
“元嗣今日拜访随园,出来时同年林贞恒、陆与成同行。”
高拱恢复了沉默,只点了点头。
而张四维试探问:“中玄公,随园有襄助之意?”
“不可能。”
“有可能。”
张居正看了眼和自己异口异声的高拱,开口道:“中玄公之意……展才远在万里之外,而随园以其为首,孙文中、徐文长不会随意出手?”
高拱微微点头,“随园尽多俊杰,但钱渊南下之前显然有所交代,随园不涉京察,他如今还在东南,无其指使,徐渭、孙鑨不会妄动。”
“应该只是巧合……”
张四维突然低声说:“这事儿会不会是他……”
“不可能。”
“不可能!”
这次算是异口同声了,高拱冷笑道:“钱渊其人,心思莫测,手段也说不上什么正大光明,但这等绝户计……他是不肯用的。”
看了眼默默点头的张居正,高拱轻声道:“适才叔大言……有可能……此为何意?”
张居正抿了下嘴角,整理了下思路才开口,“若中玄公退却,何人能制徐华亭?”
问的是为什么认为随园会襄助高拱,而张居正却提到制衡徐阶……张四维听得懵懵懂懂,而高拱恍然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