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人家做强盗的更是如此,金老大脸上露出笑意,挥挥手示意手下去收取财货,上前两步用力拍着钱渊的肩膀,“有点意思,有胆有识啊,小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松江华亭县谭渊,家里当年也是以行医为生。”钱渊苦着脸身子矮了矮,“当家手重,我这小胳膊小腿……”
“哈哈哈,就这么着吧。”金老大挥手示意手下收起刀枪准备离开。
“当家,日后道左相逢,定要请金老大喝酒。”钱渊都没往回走,就站在原地看着这群盗匪慢慢离去,甚至还殷勤的上前送别,惹得金老大哭笑不得。
离去的盗匪频频回头张望,抢劫抢成这般模样还是生平头一遭,唯有那个刚被接好腿骨的壮汉眼神怨毒。
“少爷,没事吧?”李四扑上来两只手在钱渊身上一阵乱摸。
张三一把拽开李四,竖起大拇指赞道:“少爷,真有你的,够有胆量!”
特么你们能上,老子至于亲身犯险吗?
张三又恭维道:“少爷,这就叫三寸不烂之舌吧?”
“你给我闭嘴!”钱渊呵斥了句转头看向杨文:“知道那枚玉佩价值几何?”
杨文喉结动了动,努力挤出张笑脸。
钱渊不为所动,“那枚玉佩是买你性命的,自然要算到你头上,记得当时是在杭州聚宝斋买的,六十两纹银,算算你还得替我干多少年?”
“不会算。”杨文又习惯板着脸。
“五十年。”钱渊随口说:“对了,我都忘了,反正你是签了卖身契的!”
杨文干脆一转身拿后脑勺看钱渊了。
“哼,也不会说几句好听的。”钱渊吐槽几句后看看天色,“赶路吧,希望今天能进嘉定县城,不然……张三你今年都不准开口说话!”
最终一行人还是没能进嘉定县城,在距离县城二十多里处的一个小村落落了脚。
后世的农家乐很贵很贵,不过这个时代的农家乐除了吃的之外几乎不用花什么钱。
随便弄了点吃的混了顿,众人都早早歇息,唯有钱渊还是习惯性的睡不着,取了本书靠在床头翻着。
“咯吱。”
一杯茶放在床头柜子上,钱渊依旧低着头看书,右手举杯抿了口。
“哇!”
“好烫!”
“李四你……呃,杨文?”
钱渊诧异的看着有些拘束的杨文,“怎么了?算清楚了?”
“不是。”杨文抓抓脑袋,“上次……上次少爷让我学字……”
钱渊定睛看着杨文,这位可从来没叫过少爷这称呼。
杨文有些扭捏,下垂的手扯着衣角,“听李四说,那枚玉佩是少爷家传的……”
“这厮真是多嘴。”钱渊温和笑道:“一枚玉佩而已,别想那么多。”
杨文沉默下来,他很清楚自己和这位松江秀才之间那天堑般的差距,如果其他人碰到今日情况,会用家传玉佩换一个并不算熟悉的人的性命?更别说自己名义上只是个仆役的身份。
钱渊笑了笑,“你想学字?”
“恩。”
“好,我教你。”钱渊挥挥手中书,“正好这本就是《忠义水浒传》。”
有些事就是这样,你想要的时候得不到,不经意间却能收获丰厚。
钱渊早就有收服杨文的打算,武艺高超,行事稳妥,心思细腻,能独当一面,但无奈杨文一直对此不冷不热。
今日道左遇险,掏出那枚玉佩换杨文性命的时候,钱渊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在遵循自己的行事准则,没想到却有了别样的收获。
现在的钱渊自然不知道,这位台州青年杨文是个怎么的人。
第40章 规矩
“驾,驾!”
随着呼喝声,一行车队在嘉定县衙门口停下,顶盔掼甲的年轻武官纵身下马,瞄了眼正在等候的众人,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不耐烦的神情。
作为浙江首屈一指武将卢镗的幼子,二十一岁的卢斌有这样的资本,虽然大明文贵武贱,但也要看实际情况,如今浙江、南直隶处处烽火,武将的地位也在渐渐攀升。
只是卢斌初出茅庐,在刚出狱的父亲卢镗身边呆了不到一个月就被赶出来给人看家护院,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不过他也很清楚,此次护卫不容有失,不然别说父亲,就是巡抚衙门那边恐怕都会大怒追责。
“孙公子。”卢斌从马车上挽下一个青年书生,“到县衙了。”
书生站稳脚跟,对着县衙门口众人遥遥一礼,回身从马车上挽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嘉靖县令胡鹏再也忍不住,疾步而来长鞠行礼,“老师,一路奔波辛苦了。”
老人捋须左顾右盼,微微点头,感慨道:“三十年了,终能再尝鲈鱼莼菜。”
“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胡鹏恭维道:“老师身为大宗伯,又兼掌詹事府,不为权位所诱,当名垂青史。”
“罢了,年迈无力,不归乡还要贪恋权位吗?”老人摇摇头。
这句话隐隐在嘲讽如今已经六十六岁还不肯致仕的内阁首辅严嵩。
胡县令不敢接过这个话茬,转而道:“老师,进府歇息吧,正好今日震川先生来访。”
这位老人就是松江华庭孙承恩,去年末致仕前任礼部尚书兼掌詹事府,因不肯遵嘉靖旨意穿道士服遭严嵩训斥,索性辞官归乡,因为年岁过大患了风寒,一直拖到今年才启程。
嘉靖县令胡鹏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孙承恩是那一科的同考官,算是胡鹏的房师。
一旁的卢斌听得一头雾水,大是无聊,视线不由落到车队后方那群半路搭车的家伙身上。
钱渊,这个名字卢斌并不陌生,半个月前杭州城内惹得议论纷纷的那场官司他也有耳闻,父亲卢镗对其评价不低。
“真是好威风。”李四羡慕的低声说:“就算辞官归乡也有这么大的派头。”
“要不是华亭籍贯,说不定毅斋公还能入阁呢。”钱渊惋惜的叹了口气,要知道孙承恩之前是礼部尚书,一般来说这是入阁的先兆,可惜内阁已经有了个徐华亭了。
钱渊的确很惋惜,今日在嘉定县城外碰到孙家一行,孙承恩毫不犹豫的让钱渊随行。
刚开始钱渊很诧异,之后才从其子孙克弘那得知原委,二叔钱铮虽然无子,但有一女,就嫁给了孙克弘的堂兄。
姻亲关系真是盘根错节啊,虽然钱渊这一支早年间已经没落,父亲钱锐甚至不得不经商维持家计,但钱铮中了进士之后,钱家立即一跃而起。
钱铮的岳父是两榜进士,亲家也是两榜进士,一个会元出身在翰林院广有名望,一个官至礼部尚书差点就入了阁。
可惜了,不然日后还能抱一条大腿……不过也未必,毕竟孙承恩今年已经六十有四了。
“挺奇怪的。”现在越来越活跃的杨文小声说:“虽然曾经位高,但毕竟辞官归乡,巡抚衙门为什么要派兵护送,还是浙西参将卢大人的儿子亲自护送。”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钱渊嘴巴撇了撇,“之前季泉公长兄因为小股倭寇侵袭绍兴而一病不起乃至丧命,朝中议论纷纷,甚至都有人告状告到南京,如果孙承恩归乡途中也来了这么一遭……”
“那是浙江巡抚,这儿是南直隶啊!”
“但现在不是派兵北上嘛。”钱渊随口解释道:“咱们运气不错,就跟着他们回华亭,既安全又不用操心……不然把张三剁碎了也吃不了几顿!”
杨文似笑非笑的瞥了眼装死的张三,这货今天早上大方的将钱渊用不着的布衣送人,一个时辰之后钱渊去找那布衣的衣角处的银豆子……
要不是碰上是孙承恩一行,他们要么打家劫舍要么得讨饭回华亭。
那边孙承恩和胡县令已经入了府,孙克弘笑着过来招呼钱渊众人。
“渊哥儿,给你安排了厢房,嘉定县毕竟是小县,条件简陋,等回了华亭再聚吧。”孙克弘和钱家是长相往来的,和钱渊也熟悉的紧,只是以前关系未必多好,毕竟当年钱渊那张嘴是得了钱福真传的。
孙克弘是孙承恩晚年得子,在华亭县名气不小,虽然至今也没功名但书画双绝,又为人仗义,好友遍布松江全府。
实际上孙克弘是后来松江画派的顶梁柱,在后世的名声比其父孙承恩要大的多。
“多谢允执兄。”钱渊行礼道:“不知何日启程?”
“不好说,家父年迈,这几日又咳嗽不止,胡县令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渊哥儿急着回去?”
“不急,不急。”钱渊嘴角抽抽,不管急不急都得黏着你们。
那边卢斌也收拾完了过来聊了几句,三个人正准备入府,突然有仆役急急奔来。
“孙公子,刘大夫不在家中我,我已经派人去寻,他师承松江顾家,名气不小,最擅治风寒之症。”仆役咳嗽两声,“据说是他外家的药房进了批药材,找他去帮忙了。”
中医是医药分家的,不过很多医生往往不会丢掉这笔财,会将客人介绍给熟人甚至亲戚家的药房。
一旁的县衙捕头赶紧解释道:“这段日子有小股倭寇侵袭昆山、太仓,县城那两家药房已经好久没进过货了,这也是好事,等下给老大人抓药肯定齐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