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呵呵笑了一声说:“毕竟是自己家的东西,还是找回来的好。”
一行人路过安仁坊的荐福寺外,寺墙内似有僧人正在诵经,梵音淼淼,寺门宝象庄严,连路过的行人都不自觉地肃穆起来。
他摆摊用的石担、石锁和包裹还都靠墙放着,似乎没有人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李嗣业左右看了看,这就是他附身的地方,也不知有何特异之处,难道是因为旁边有个寺院。
荐福寺倒是有些来历,据说是为了给挂掉的高宗李治祈福而建的。如果这寺庙有灵性的话,难不成说是唐高宗显灵了?
李嗣业沉默了片刻,便低头把包裹拿起,包裹里只是几件烂衫,连一文钱都没有。他又把石担扛在肩上,把石锁提在手中,感觉丝毫不费力气,成为爱健身的肌肉男就是有这样的好处。
还剩下一个石锁,另外两个不良人主动上去提,结果刚上手就涨红了脸沉弯了腰,走起路来就像公鸭打摆子。李嗣业迈开了八字步步履坦然,心情一时舒畅。
走了半里地,轮换提石锁的两个不良人便受不住了,蹲在地上喘得跟狗一样。张小敬主动走过去提起了石锁,轻松的样子像是提起了一个手提包,不像是装出来的。李嗣业面有异色,暗暗点了点头,看来在大唐大力士无处不在,他自己没什么特异的。
赵鲁在前头带路,沿着坊间街道来到了新昌坊,到达那位太医丞的院子外。
李嗣业倒是没有想到,这院子看上去很大,进门后有照壁,有前后两个跨院,有两间东房和西房,中间隔着院墙和月洞门,不过只有一座正堂,坐北朝南,房前有木柱门廊,方向略微有些偏。
前院中种着一棵桑木,树叶干黄稀疏,地上的树叶被清扫堆积在一起。
堂屋内的家具都没有搬走,只是堂上屏风的绢布有些破损,地面上铺着青砖。
李嗣业只是简单地把东房内部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里只有个三寸高的胡榻,上面没有卷席,也没有铺盖。
李枚儿对这房间很喜欢,扑到木榻上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张鲁拍着窗户木棱,沾沾自喜地说道:“这房子怎么样,这可是八品官的宅邸,风水肯定也不差。”
李嗣业望着灰瓦椽子,还有那青漆已剥落的斗拱,出神地点点头说道:“我们兄妹只是租住,风水无甚紧要,不过这房子挺不错。”
“不过,”他话锋一转,说:“这宅子太大,还有前后院,两个人住不了,我们只需要一间东房就够了,我能不能只租一间,算我一间的钱,别的房屋你租给别人。”
“这说的是什么话!”赵鲁登时不乐意了:“人家这宅子乃是一体,你要租当然是租整个院子,只是一间房谁往外租?”
张小敬这次没有再替李嗣业说话,只是背负着双手站在院中堂前,抬头仰望光线从稀疏的枝杈间照射下来,他眯着独眼点了点头说:“这院子实在不错,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考虑买下来。”
李嗣业仔细想了想,买这院子更不划算,这座院子的价格在百万钱往上,租金却只要一个月五百多,就算租住一辈子也不过花费二十万钱。如果要买的话,他会考虑买更小的院子,贵在精致,而且房间多了还要雇佣佣人打扫,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第6章 横穿长安观遍风土
李嗣业确认地再次点了点头,长安城的人口密度无法与现代西安相比,稍微有经济实力的社会底层都拥有一座四合院,不能说四合院和单元楼的优劣性哪个更好,但在西安有能力独住四合院的,都他娘的是大款。
“不错。”
张鲁笑着搓了搓手:“不错就先住着,至于房租,什么时侯给都可以。”
这只是客气话,李嗣业岂能听不出来,他主动从怀中把钱掏出,蹲在房檐下的条石上,把钱一个个地摆开清数,共计数了五百三十个铜钱。
“我先付一个月的房租,其它的,等我有了日后再续付,如何?”
“可以可以。”张鲁伸手把地上的铜钱抄了起来,装进了身上的褡裢中。
双方交付过租金之后,还需要找新昌坊的坊正和里正进行入住登记,这也算是长安城对于外来人口的一种管理。不过这些事情张鲁早已办理好,无需李嗣业操心。
现在他的手中只剩下两百七十钱,这个年景长安城的米价应当是斗米二十钱,两百钱够他兄妹二人吃米半年,可过日子总不能仅吃白米饭吧,咸菜疙瘩总该有的吧。如今东房业已收拾了出来,总不能家徒四壁,连草席都没有一卷儿吧。要买毡子、被褥、还要买铁锅、笼屉、铲子,这些花费下来还剩多少钱?
最关键的是,张小敬和他麾下的不良人帮他找到了住的地方,还帮他收拾了院子,总不能让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人?这是不是就等于失礼?别说是在唐朝,就算放到现代,单位新员工是不是要请大家吃饭?同事帮忙搬家是不是要请大家吃饭?
若是到外面的酒楼去吃饭,肯定要花更多的钱财,在场有一、二、三……共计九个人,要请这九个人吃饭,两百七十钱绝对不够。
他想也许可以到西市去买些熟羊肉,买些酒,回到这儿来招待大家,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就这样决定了。
张小敬见李嗣业的住址已安顿好,便招呼手下的不良人准备离开,朝他拱手道别:“嗣业,你慢慢收拾,我们先走一步。”
李嗣业踏出院子,连忙说道:“且慢,敬头,还有各位兄弟,嗣业特别感谢兄弟们的帮衬,你们先留下来,我到西市上置办些家当和酒肉,请兄长和各位兄弟共饮一杯。”
张小敬讶异地看了看李嗣业,思虑片刻才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日头说:“行,现在才是日跌,距离宵禁还有两个时辰,倒是来得及喝它一场。这样,嗣业,我跟你一起去,捎带着我也替你拿点儿东西。”
他对身后的这些不良人挥了挥手:“兄弟们若有事情要办,就赶快去,一个时辰后来嗣业家集合,若是没有事情,就去找点儿事情做。”
不良人们嬉笑着各自散去,李嗣业看着这些人的背影,发现他们和张小敬在气势上相去太远,这个距离就像是刑警与城管的差距。
李嗣业让妹妹坐在他肩头上,跟在张小敬的身后,穿过朱雀大街走出十几个坊的行程,相当于横穿了多半个长安城。这座城市的风情也如画卷一般在他面前慢慢展开。
长兴坊里的毕罗店热气升腾,客人们排队围着竹笼屉,店老板戴着尖顶胡帽,说着汉胡不清的和气话,丰腴的婆娘站在案前收取铜钱,齐腰的襦裙上还覆盖着一条围裙,上面沾着食物的污渍。
兴化坊高敞广轩,多是大宅大院,里面甚至还有一两座哥特式建筑,楼台廊阁层次错落,绿树茂密点缀在房檐上,不少人的院子里有荷塘。张小敬说住在这儿的人用的碗筷都是黄金做的,非富即贵让人不敢想象。怀远坊中大多住着胡人,从肤色也能分出许多国度。波斯与大食商人如候鸟一般两地奔波,春夏时分常驻长安,等到秋冬便带着驼队前往西域回往故乡。
最为繁华的还是长安城的西市,这里是东西方丝绸之路商品的集散地,店铺仓库林立,占地颇广,根据商品的种类进行统一划分,酒肆一条街上全部都是各种酒楼客栈,酒幡如同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从街口延伸到街道尽头。各种丝绸店铺格局大致相同,不同的是门外挂着的长幡与灯笼,绸缎庄老板想尽办法让它们色泽鲜艳,姿态多样,其用心程度不亚于现代的灯箱广告。
街道上胡人与汉人摩肩擦踵,仅从衣着来看,便能区分十几个种族,张小敬边走边给他讲解:“头顶缠白巾,喜穿白袍的是南诏人,头上缠金银,裹丝绸不做袖子的是天竺人,新罗人和日本人没什么特色,不好区分。喜以纱巾遮面的,头发卷曲的是大食人,戴圆顶小帽,穿翻领衣服的是安西都护府的龟兹人或于颠人,蓝眼睛金色头发的是拂菻人。”
李嗣业放眼望去,倒没有觉得有多好奇,他穿越之前参加各种自由搏击赛,遇到的对手也都是外国人。只是让他惊讶的是,历史书里说长安城是当时的国际化都市,今天见了才知果然是这样,他在西市上碰到了十个人中,就有一个是胡人,
跟在主人身后负重的应当是传说中的昆仑奴,皮肤棕黑,但不像非洲黑人那么黑,可能类似于现在的菲佣。张小敬所说的拂菻人,应该是当时的拜占庭人,这些人头发泛黄,眼珠发蓝,穿着唐人常穿的丝绸圆领袍,胸口上戴着十字架牌子。
魂穿应该是没办法回去的,如果是生活在唐朝,这个时代还算不错。
西市的街道纵横交错,虽然店铺门口都有招幡,但在这铺子林立的街道中,想要找出卖被子的店铺,若是没有路人指引,非要找一个下午不可。
当然,被子在唐代不叫被子,而叫衾,又叫大被。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寝衣为小被,则衾为大被。那个时代棉花种植尚未普及,富贵人家用动物毛发充填被里,或直接盖虎皮、狐裘。普通人家则用灯芯草或柳絮芦花来充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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