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易卜拉欣一直活着,这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作为名正言顺的哈希姆派第二代伊玛目,能够压服军方;但就在胜利前夕,易卜拉欣被倭马亚王朝的军队抓住,很快死在狱中。
虽然之后经过一系列政治斗争,阿布·阿拔斯成为最高领袖,后来又成为哈里发,但他没有易卜拉欣的威望,指使不动呼罗珊军团,阿布·并波悉林等人在他眼中也有‘功高震主’的意味。
所以阿布·阿拔斯想要削弱阿布·并波悉林的势力,削弱呼罗珊军团;阿布·并波悉林等人对此也心知肚明,可也不愿反叛。于是酿成了现在的微妙关系。
“你,这,”听到萨利赫的这番话,侯梅德一时手足无措,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正要说什么,忽然又向四周看去,确定屋内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后才问道:“这是总督的想法?”
“不,这是我的想法。”萨利赫叹了口气,又道:“如果这是总督的想法就好了。”
“早在进入两河流域之前,我就劝说总督不要拥戴阿布·阿拔斯当哈里发,或者完全剥夺哈里发的权力,甚至可以与阿布·萨拉麦联手;但是总督不听我的话,执意拥戴阿布·阿拔斯。”
“阿布·阿拔斯刚继位的时候,我也抱着万一的期望,他会是一个高尚的人。但他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想要除掉在对抗麦尔旺二世的过程中立下大功的功臣,头一个目标就是阿布·萨拉麦。”
“等到阿布·阿拔斯杀死阿布·萨拉麦后,一定会对总督,对咱们呼罗珊总督区,对咱们这些手里握有强大军队的人动手的!”
“那咱们应该怎么办?”侯梅德马上追问道。至于要不要追击唐军这件事,已经被他丢到脑后了。
“咱们现在也没什么办法。”萨利赫吐了一口气,有些颓废地说道:“已经拥立了哈里发,难道还能废除?那样哈里发的神圣性就荡然无存了,国家也会陷入分裂。现在能做的只有自保。”
“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侯梅德又问道。
“办法,”萨利赫又想了想,说道:“如果硬要说,还是有的,那就是暗杀掉阿布·阿拔斯,再立一个阿拔斯家族的人做哈里发,但是剥夺哈里发的权力。最好立一个小孩,那样剥夺哈里发的权力更加名正言顺。”
“但是暗杀阿布·阿拔斯太难了,他毕竟是哈里发,首都又不在呼罗珊;而且总督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你这和没说一样。”侯梅德道。他虽然并不能像萨利赫一样敏锐地注意到库法与呼罗珊之间的关系微妙,但十分了解老上司优柔寡断的性格:风险这么大的计策,不逼到绝境,是下不了决心采纳的。
“总比你什么都想不到强。”萨利赫没好气的回应一句。
侯梅德又白了他一眼,低头沉思起来,似乎在想解决办法;但他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唉声叹气。
他忽然又想起刚刚结束的这场战争,问道:“差点儿忘了,虽然不追击秦那斯坦人,但还有很多善后的事情要做,也得有人返回撒马尔罕向总督汇报这一战的详细经过。是你留在这里善后,还是我?”
“你留在怛罗斯吧,你的口才没我好,总督听你汇报恐怕听不明白,还是我去向总督汇报;而且此战是我指挥的,更了解细节。”萨利赫也将思绪重新放回这一战,想了想说道。
“报功的事情又是你去做,留我擦屁股。”侯梅德嘟囔一句。不过他并不是真的在意。
他们虽然今年都不到四十岁,但已经一起共事二十年了,跟随阿布·并波悉林从无到有组建军队,一起打过无数场仗,关系极亲近,互相之间非常熟悉,知道萨利赫并不是为了抢功选择回去汇报。
“那你明天就出发吧,这一战虽然规模不大,但毕竟是与东方强国秦那斯坦的战争,总督也非常重视,尽早汇报更好。信使能将结果告诉总督,但指挥的细节可不知道,得你回去对总督说。”
侯梅德继续说道:“我留在怛罗斯,奖励立功的士兵,惩罚胆怯的士兵,对塔什干(石国)的君主那俱车鼻施也要进行奖赏。”
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要不要继续拉拢秦那斯坦人控制下的突厥人、吐火罗人和萨喀人?”
之前他的想法是将唐国从中亚赶走,所以认为应当积极拉拢唐国控制下的非唐人部族;但现在他明白不能将唐国赶走,是否要继续拉拢他们就要仔细考虑了,毕竟拉拢是要花钱的。
“我去向总督请示。不过总督多半会说继续拉拢,你先拉拢着吧。”萨利赫想了想,说道。
顿了顿,他又说:“中亚可不是只有秦那斯坦人、突厥人、吐火罗人、萨喀人四个民族,你别弄混了。”
“我管他有几个民族!不管他什么葛逻禄、回纥、突骑施,只要是说突厥语的,就是突厥人;
什么龟兹、焉耆、楼兰、车师、姑墨,只要说吐火罗语的就是吐火罗人;
什么塞人、粟特、柘羯,只要说东波斯语的就是萨喀人;
说秦那语的就是秦那斯坦人。”
侯梅德不屑地说道。突厥人早就被打垮,没什么实力了;其他民族更是弱鸡,他才不会为弱鸡民族多费心思,仔细分别。
“你呀。”面对他的态度,萨利赫也无可奈何,只能叹口气。
他们又商量一会儿,侯梅德注意到桌子上点燃的蜡烛快要燃尽,拍了脑袋一下,说道:“看我,都已经很晚了,咱们商量的又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没必要深夜还商量。我先回去睡了,你也睡吧。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我早就想睡了,是你追进我的卧室说话。你走后我马上就能脱了衣服睡觉。”萨利赫说道。
侯梅德笑骂着回应一句,站起来离开这里。
第19章 涕泪满衣裳
对于数百里之外的大食人在琢磨何事,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的上下人等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即使高仙芝等人知道了大食人的想法,也不会影响他们撤兵。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除碎叶镇之外的各镇、各都督府、各州的带兵官员就将所部将士叫醒,让他们收拾行囊,待天亮后启程。
从东门离开碎叶城后,嗢鹿州都督府等几个都督府的军队就与大部分开,向东北而行。
以天山为界,安西大都护府分为东南与西北两部分,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个军镇和许多州、都督府都在天山东南;碎叶镇和嗢鹿州等地在天山西北,碎叶镇靠西,嗢鹿州靠东。
但碎叶镇虽然与嗢鹿州都在天山西北,可距离并不近,足有上千里之遥。现下屁股后面也没有敌军追着,军队行进的速度不快,每日只走三十里上下,有时还走不到三十里,这一千里路足足走了四十天,出发时才是初秋,到嗢鹿州已是深秋了。
“幸亏赶回来了,再回不来就得挨冻了。安西的秋天白天黑夜和两个季节似的,白天热死,晚上冻死。”远远望见嗢鹿州城墙,张浒松了口气,又道:“刘琦,回了嗢鹿州,就能……”可话没说完,他就住了口。
“张老大,你傻了,刘琦现下已经是官儿了,每日给别驾打下手,抄写文书,不在咱们火了。”刘三笑道。
从碎叶镇启程后的第二日,别驾就将刘琦叫去,认真考察了他一番。刘琦的文采不好、也没看过多少典籍让张诚有些失望,但他发现刘琦说话、办事很有条理后又十分惊喜。
这个年代就算是读书人,没办过几年差事的人中不讲逻辑的比比皆是,甚至可以说没几个讲逻辑的,能像刘琦这样没办过差就很有逻辑的人万中无一。
他大喜之下马上让刘琦在自己身边办差;恰巧负责拟写文书的录事在怛罗斯战死了,刘琦就替代了死去录事的差事。
“是啊,刘琦已经不在咱们火了。”张浒有些惆怅地说道。刘琦做了官,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好事,对他家也有好处,但他还是因为之前一年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晚辈消失而感觉有些空荡荡的。
不过他马上摆脱了这股情绪,笑道:“我给忘了。你们也别说我,刘琦刚去别驾身边那两日,你们不是也不习惯?”
“我们主要是因为晚上睡觉帐篷又宽敞了不习惯,怕晚上翻身滚地上去。”另一人笑道:“张老大,你不一样,你是因为没有了一个能随意教还不用担心教错了的小辈不习惯吧。”
“小心我抽你!”张浒作势道。
“张老大打人啦!”刘三叫道,顿时引起一片哄笑声。
再谈笑几句,休息时间就结束了,大家爬起来继续赶往嗢鹿州。又走了一个时辰,众人终于抵达嗢鹿州西城门。
在城门口,别驾认真数了一遍人数,确保没有一人掉队。好在嗢鹿州此战总共派出小两千人参战,战后只剩下几百人,排成队列数起来也容易,张诚很快数完,见无人掉队,又向大家吩咐几句话,最后说道:“解散!”
“是!”众人应了一声,随即面带欣喜向自己家奔去。他们当然高兴,活着回来能不高兴嘛;而且马上就能见到亲人,双重加持之下自然是满面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