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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 [校对全本] (卓牧闲)


  韩秀峰回头看了看,只能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捂着鼻子跟狱卒接着往里,一直走到一间又小又阴暗的牢房前。
  “周老爷,有人来看您了!”
  “啊……”
  两三个月没见周兴远,韩秀峰差点没认出来。只见他整整瘦了一圈,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衣裳也脏兮兮的,蜷曲在角落里,连眼神都那么呆滞。
  看到他沦落成这样,韩秀峰竟油然而生起一股歉疚,不想这么居高临下地跟他说话,走道里又没凳子,干脆放下烧鸡和酒隔着栅栏席地而坐。周兴远也认出了来探监的竟是从巴县一直斗到夔州的死对头,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就这么死死的盯着韩秀峰,嘴唇嗫喏着,不晓得该说点啥。
  “韩老爷,您跟周老爷叙旧吧,小的先告退。”狱卒晓得韩秀峰是德大人派来的,不敢伸手要好处。
  “好的,去吧。”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等狱卒走远了才把烧鸡和酒递了进去。
  周兴远在京城没有亲眷只有两个同年,而那两个同年身份尊贵只能在外面想方设法搭救,不能公然来刑部大牢探监,所以大牢这边也就一直没人来打点,这几天过得苦不堪言,一见着香喷喷的烧鸡就垂涎三尺,可又不敢拿。
  “别担心,没下毒。”韩秀峰把手伸进牢里,把烧鸡和酒往他面前推了推:“周兄,现而今你可是钦犯,皇上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借十个胆我也不敢害你。”
  “这倒是,差点忘了这是刑部大牢。”周兴远缓过神,飞快爬过来猛地抓起烧鸡就啃,像饿死鬼投胎般地狼吞虎咽。
  “慢点吃,别噎着。”韩秀峰回头看看周围的几个牢房,喃喃地说:“我以为刑部大牢人满为患呢,没想到有这么多间牢房空着。估计是去年秋决送菜市口处斩了,只剩下几个斩监候。”
  周兴远定定心神,放下烧鸡问:“韩四,你这是吓唬我,还是取笑我?”
  “周兄,你都这样了,我用得着吓唬吗?”韩秀峰轻叹口气,又说道:“取笑更无从谈起,你都倒霉成这样了,取笑你有意思吗?”
  “是啊,是够倒霉的,谁让我命犯小人呢。”周兴远拿起酒壶拔出塞子,猛灌了一口,擦擦嘴角,旋即指指韩秀峰:“自从遇上你,我就没个好。可以说我周某人落到如此田地,全拜你韩四所赐。”
  “周兄,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难道不是吗?”
  “不是。”韩秀峰一边揉着腿,一边不缓不慢地说:“周兄,我晓得你心里有气,但你是聪明人,不可能不晓得你落到如此田地要怨只能怨委派你解运滇铜的上官,怎么也怨不到我韩四头上。”
  周兴远从遣散随行家人和衙役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最坏打算,不但不怕坐牢而且深信只要咬着牙坚持一年半载,就能大事化小,就能走出这如同人间地狱般地刑部大牢。
  然而,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韩秀峰!
  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得罪韩秀峰,看看手中的烧鸡苦笑道:“韩老弟所言极是,细想起来我落到如此田地是不能怨你。”
  “怨我也没关系,你做运官时都拿我没辄,更何况现在。”
  “不是拿你没辄,是屡败于你手,周某甘拜下风。”
  “周兄何出此言,在我看来你没败给我,而是败给你自个儿,太大意,太轻敌,自始至终你都没把我当作对手。”
  “韩老弟,就凭这番话,我周某人输得一点也不冤。”
  “互相吹捧有意思吗,赶紧吃吧。”
  周兴远很清楚韩秀峰要是落井下石,没捞着银子的刑部官员肯定会恼羞成怒把他往死里查办,事关身家性命,他哪有心情吃,紧盯着韩秀峰忐忑地问:“韩老弟,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能不能给句痛快话,你到底所为何来?”
  “查办你的刑部老爷让我来的,让我劝劝你不要执迷不悟。”
  “他们怎么找到你的?”
  “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何况我是来京城投供的,他们想找到我还不容易。”
  周兴远急切地问:“他们怎么晓得你我之间有过节的?”
  韩秀峰无奈地说:“这我就不晓得了。”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韩老弟,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有没有跟他们说过啥?”
  韩秀峰回头看看四周,确认周围没人,笑看着他道:“周兄大可放心,你我虽然有些过节,但我韩四怎么也做不出落井下石之事,况且落井下石对我有啥好处。”
  “真没落井下石?”周兴远将信将疑。
  “周兄,我虽出身低微,虽只是个花银子捐的九品候补巡检,但官场的规矩还是晓得一些的。我又不是瓜娃子,为啥要落井下石。”
  “既然没想过落井下石,那你为啥还来?”
  “刑部老爷传召,我敢不来吗?”
  “也是,落井下石对你有啥好处,”周兴远点点头,想想又忍不住问:“韩老弟,你该不会是想借这个机会要挟我吧?”
  “要挟你什么,你有银子吗?就算有,舍得拿出来封我的口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又见周知县(二)
  周兴远意味深长地说:“我有没有银子,韩老弟你最清楚。”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他话中有话,不但没生气反而好奇地问:“周兄,在夔州买平安花了多少银子?”
  周兴远苦笑道:“整整四千两!”
  韩秀峰点点头,想想又摇摇头:“周兄,不管你信不信,无论在巴县还是在夔州,我都没捞着你啥好处,反倒被你追得如同丧家之犬,过得惶惶不可终日。”
  周兴远相信韩秀峰这番话,毕竟与虎谋皮谈何容易,无奈地说:“全便宜了那帮狗官!”
  “所以说我们这是何苦呢,斗来斗去,斗得死去活来,斗到最后全给人家做了嫁衣。”
  “不斗了。”
  “我也觉得没啥好斗的。”韩秀峰不想让江昊轩在外面久等,话锋一转:“周兄,刑部的老爷让我劝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别要钱不要命。你只要愿意花点银子,不但能早些出去,甚至能早些捐复原职。话我带到了,到底咋办你自个儿拿主意。”
  周兴远苦着脸问:“韩老弟,我要是有银子还能等到今天?”
  “跟我说这些没用,我只是个带话的,”韩秀峰爬起身,一边掸屁股上的灰一边道:“我估摸着他们还会让我来劝几次,想给谁捎话,想吃点啥赶紧说,等他们发现不管咋劝也没用就没机会了。”
  “没啥话要捎的,至于吃食我就不跟老弟客气了,有酒有肉就行,此情容周某后补。”周兴远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急忙爬起来躬身作了一揖。
  “那我走了,周兄珍重。”韩秀峰拱手回了一礼,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走出刑部大牢,韩秀峰说没劝动周兴远,江昊轩果然很失望。除此之外他又没更好的办法,只能感谢了一番,让韩秀峰明天再来。
  回到会馆,潘二问起下午去哪儿了。
  韩秀峰没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来京路上差点被周兴远栽赃陷害,潘二直至今日仍心有余悸,禁不住问:“四哥,这么好的机会,你为啥不给他龟儿子点颜色瞧瞧。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咋不简单?”
  韩秀峰喝了一口水,无奈地说:“晓得江老爷为啥急着让我去劝吗?”
  “为啥?”潘二不解地问。
  “因为去年云南共要上运滇铜两百多万斤,周兴远解运的只是第一批,剩下的滇铜会陆续运抵京城。云南官员是怎么借办铜之机弥补亏空的,江老爷跟户部的那些官老爷一样心知肚明。他晓得接下来的几个运官所解运的滇铜一样会亏缺,晓得那些运官把滇铜交给京局之时便是被查办之日。”
  “这跟姓周的龟儿子有啥关系?”
  “关系大着呢,俗话说法不责众,要是等后续的几个运官到了,周兴远会更有恃无恐。而江老爷好不容易谋到这差事,自然要捞点好处,不然怎么维持接下来一年乃至几年的生计。并且这关系着他的前程,要是能把这差事办漂漂亮亮,德大人自然会另眼相待。要是把这差事办砸了,别说补缺,恐怕今后连差委也轮不上,所以急着让我去劝。”
  潘二还是想不通,急切地说:“四哥,江老爷要的是姓周的银子,又不是管你要银子。他之所以拿姓周的没辄,之所以让你去帮着劝,是因为手里没姓周的监守自盗的实据。你实话实说,江老爷不就有实据了,我们又能报仇,一举两得,多好!”
  韩秀峰瞪了他一眼:“好啥好,还一举两得。真要是落井下石,我们死都不晓得咋死的!”
  “四哥,我们又没盗卖滇铜,跟我们又有啥关系。”
  “卷进去就有关系了,姓周的多精明,明明摊上解运滇铜这苦差累差,在刑部大堂上却没一句怨言,压根没提前任乃至上官为弥补亏空让他背锅的事。我们要是脑袋一热落井下石,把姓周的往死里整,不光会连累关叔、陶主簿和夔州协标的朋友,而且会得罪姓周的那些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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