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生娃都这样,尤其是头胎。没事的,有干娘在,琴儿一定不会有事,她肚子里的娃也不会有事。菩萨保佑,一定会母子平安。”段徐氏既是在劝慰段吉庆,何尝不是在劝她自个儿,目光一直盯着窗台,说话时紧张的搓着双手。
不过听说接生的稳婆是干娘,段吉庆倒是放心了不少。
这个干娘并非他段吉庆的干娘,也不是段家两个闺女的干娘,更不是韩四的干娘,而是储奇坊的一个六十二岁的老姑娘。她家世代行医,她爹悬壶济世,她娘活着时也帮人接生,有一年一个人去她家请她娘赶紧去帮着接生,她娘正好不在家,她担心产妇的安危,竟背着药箱去了,那年她才十六岁!
不帮人接生没啥,一旦帮人接生哪怕只接过一次都是稳婆。喊她去接生的那家母子平安,她却因此从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变成了稳婆,嫁不出去了。
她二十一岁那年朝天坊又发生一起通奸案,县太爷让衙役去找稳婆验看被未婚夫家告到衙门的女子是否守身如玉,衙役一时半会儿没找着专帮衙门干这种事的稳婆,情急之下竟喊她去。这一去她就不只是帮人接生的稳婆,而是跟仵作差不多的那种稳婆,害得她更嫁不出去。
换做别人要气的去跳江,她没跳江,反而跟她爹娘说此身不嫁了,从那之后一直帮人接生,随喊随到,几十年下来不晓得接生了多少个娃,不但妙手精良而且心肠极好,遇到家境贫寒的一概分文不取。
也不晓得从哪一年开始的,许多人家让刚生下来的娃认她做干娘,久而久之,人们渐渐忘了她的闺名,见着她都喊干娘。
段吉庆正琢磨着等娃生下来要不要也让娃认稳婆做干娘,柱子把刚烧开的水舀到桶里提了过来:“段经承,水烧好了。”
“跟我说有啥用,我跟你一样不能进去!”
“给我,我送进去!”段徐氏反应过来,急忙从柱子手里提起桶。
段吉庆不放心地说:“顺便问问干娘还缺啥,要是缺啥我赶紧上街买。”
“啥也不缺,”段徐氏边提着桶往里走,边头也不回地说:“参药、红糖、生姜、草纸这些一个月前就预备好了,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
段吉庆悻悻地说:“我不是要忙正事嘛。”
段徐氏从未如此有底气过,嘀咕道:“琴儿生娃就不是正事?”
见他们老两口竟斗起嘴,柱子忍不住提醒道:“段经承,干娘说外面的人不能大声喧哗,不然琴儿嫂子会更惊惶。”
“哦,晓得了。”
正说着,里面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哇哇的哭!
换做平时,换做别人家的娃,一向喜欢安静的段吉庆肯定嫌烦,而此时此刻他不仅不嫌烦,听在耳朵反倒如天籁之音,激动地说:“生了,生下来了,柱子,你听听哭得多有劲儿,哭的声儿多洪亮,肯定是个大胖小子。”
柱子也欣喜若狂,正准备开口,在里面帮忙的幺妹儿就喊道:“老爷,琴儿嫂子生了!”
“男娃女娃?”段吉庆急切地问。
“男娃!”
“好,好,太好了!”段吉庆激动得老泪纵横,激动得说不出话。
柱子不像他这么没心没肺,禁不住问:“幺妹儿,嫂子呢,嫂子没事吧?”
“没事,干娘说没事!”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没事就好。”
……
幺妹儿说没事,但只是现在没事了。
等慈眉善目的干娘把娃抱出来交到段吉庆手上,另一个帮忙的稳婆跟着走出来絮絮叨叨说了一番,段吉庆才晓得刚才有多么危险。
原来胎位不正,遇上了“横生”!
幸亏干娘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当即让琴儿安然仰卧,以热水温手,先推娃身顺直,使娃的头对产门,再以中指探其肩,不使脐带羁绊。然后赶紧用早准备好的汤药催之,再让琴儿努力,这才把娃给生下来了,换个没经验的稳婆,不但娃保不住,连琴儿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段吉庆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把刚出生的小外孙交给老伴,抱拳躬身道:“干娘,你可是小女的再生父母,请受段某代小婿小女一拜!”
“段老爷,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干娘,这一拜你受得起。”段吉庆拜完之后摸出一叠钱票,数都没数就双手奉上,发自肺腑地说:“干娘,这是段某的一点心意,千万别客气。”
“段老爷,太多了,哪用得着这么多!”
“不多,一点也不多,”段吉庆担心她不收,干脆把钱票塞给帮忙的稳婆,随即转身道:“柱子,赶紧去柴家巷禀报顾老爷,就说志行有后了,你嫂子生了个男娃!”
“好咧!”
“等等,禀报完之后顺便去一趟县衙,问问这两天有没有人去走马岗,韩家添丁这么大事,再忙也得给志行他爹捎个信儿。”
“晓得,我这就去。”
目送走柱子,段吉庆从老伴儿手里再次抱过小外孙,咧嘴笑道:“瞧瞧这眉头,跟他爹一模一样,志行要是在家就好了,志行要是晓得琴儿给他生了个男娃,一定高兴的吃不下饭。”
“他当然高兴,只是苦了我家琴儿,差点因为帮他生娃丢了性命。”段徐氏嘟囔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生娃可是一件大事,古往今来不晓得有多少女子难产而死,不晓得有多少娃生下来没几个月甚至没几天便夭折,所以一进入八月下旬,韩秀峰就变得心神不宁,因为算算日子琴儿该生了!
昨儿个刚去庙里上过香,今儿早上出门前也上过香,来会馆的路上见着一个也不晓得是谁搭的并且早断了香火的土地庙都过去拜了拜,可看着翰林院编修吉云飞差家人送来的《重庆会馆记》、《翻建重庆会馆记》和这几天正在整理的《重庆会馆收捐清册》,韩秀峰心里还是不踏实。
潘二晓得他人在京城心却在巴县老家,故意指着刚摊开的文章问:“四哥,这字咋念?”
“啊……”
“这个字我不认得,到底啥意思,到底咋念?”
“这字念僦,就是租的意思。”韩秀峰缓过神,捧起吉云飞的文章念道:“吾重在京本无会馆,故于未建馆前,凡同乡来京应试及朝觐者,多临时僦屋以居,每苦不便。道光十五年,巴县顾公忠政供职于翰林院。有鉴于此,遂慨然倡议创修重庆会馆。涪州黄公伯雨,佐顾公擘划经营,订定馆规,用期垂久。是时徐州兵备道陈公锦澄得顾公函,欣然襄助,十四州县散厅在京官员踊跃拨捐……”
许多字不认得,潘二看不明白但能大致听懂,韩秀峰一念完他便惊诧地问:“四哥,我们重庆府也出过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道台?”
“大学士都出过一位,出几位道台有啥好奇怪的。不过据我所知这位陈大人早去世了,而且他那个兵备道只是署理并非实授,署理的时间好像也不长。”
“能署理上也不错了,”潘二想想又问道:“四哥,吉老爷这又写的啥?”
“说起来惭愧,我韩四只是想省点花销,只是想混口饭吃,吉老爷却觉得我好像费了多大心血,做了多少事似的,竟然也帮我写了一篇记,还让赶紧去找石匠刻碑。”
“这是好事啊,四哥,再念念,吉老爷到底是咋说的!”
“不念了,说心里话,这碑我都不想刻。”
“念念呗,这儿又没外人。”
“好吧。”韩秀峰拿起吉云飞亲笔写的《翻建重庆会馆记》,一脸不好意思地念道:“巴县韩君秀峰,字志行,力倡翻建会馆于宣外之米市胡同。既成,嘱余为记。京师会馆之设……韩君来京候补,尝寓旧馆,后兼旧馆首事,叹其即于废也,志修之。”
“还有呢?”潘二好奇地问。
韩秀峰放下吉云飞的文章笑道:“还有就是京官外官、老家士绅和在京商人慷慨解囊,我韩志行日夜操劳,总算把会馆翻建起来之类的。”
潘二追问道:“没提我?”
“没有。”
“没提就没提吧,谁让我潘长生上不了台面呢。”潘二很是羡慕韩秀峰的名字能刻到会馆的石碑上,想想又问道:“四哥,巷口书肆的掌柜昨儿晚上让伙计来问你啥时候把底稿送过去,说你跟他谈好的,要刊印啥会馆征信录,到底有没有这事?”
“有这事,”韩秀峰翻翻这几天整理了近一半的《重庆会馆收捐清册》,苦着脸道:“潘兄,这儿没外人,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正为征信录的事发愁呢。”
“发啥愁?”潘二不解地问。
“举头三尺有神明,报应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真要是遭报应,报我韩四身上没啥,可不能报在你嫂子和你嫂子肚子里的娃身上。”
“四哥,你到底在说啥?”潘二越听越糊涂,干脆坐下问:“是不是跟你刚才说的啥征信录有关系?”
“嗯。”
“征信录是啥东西,到底做啥用的?”
“征信一词出自《中庸》的‘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其中的‘征’指确凿的证据,征信就是没有确凿证据就不会有人相信的意思,所以衙门的公文中常有征信于某某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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