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转过头来,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高煦有勇有谋,真的无心权位?”
朱高煦抱拳道:“父王,儿臣只爱良驹、美人、富贵,权位那些东西实在无趣得很,又累又没意思。儿臣爱骑马、爱射箭,觉得体内力气无处释放,干那些事舒服,还能得到父母、美人的夸奖,又能自强自保不为歹人所乘,何乐不为?”
“哈!”燕王抬起手,用手指了一下他。
朱高煦想起刚刚才说过,就算不为权力,也要努力辅佐。当下便道:“之前在大帐中议事,父王问攻取真定之策……”
“高煦有良策?”燕王立刻看着他的脸。
朱高煦沉吟道:“真定城有官军不下十万,还有盛庸、平安等诸将,白天的表现看来也非等闲之辈。咱们兵力不如官军,想用武力攻城,几乎不可能。”
“嗯……”燕王又哼了一声,口气有微妙的区别。
朱高煦继续道:“想拿下真定,只能谋取。儿臣听说武定侯郭英也在军中,郭英与耿炳文的威望身份相差无几,皆是跟着皇祖打江山的老将,仅存之人。
时主帅耿炳文亡于战阵,能统率号令真定城诸军之人,一定是郭英!”
燕王点头道:“高煦说得没错。”
朱高煦道:“武定侯郭英说起来还是咱们家亲戚。他的次子叫郭铭,妻子是徐家的人,便是咱们母妃娘家之人……上回儿臣看望母妃,随意聊了些家常,母妃提起过,大概是怎么亲的……”
燕王接过话,说道:“俺知道的,那郭铭之妻,是你们母妃之堂姑。郭铭之岳父,便是魏国公徐达的亲叔父!”
朱高煦伸手挠了一下侧脸,点头道:“对,对,大抵就是这么变成亲戚的。父王何不派使者入城,佯作议和,私下劝劝郭英?当今朝廷奸臣刻薄宗室勋贵,可劝郭英弃暗投明,投亲戚共襄大事!”
“不太好劝……”燕王沉吟片刻,又道,“不过可以试试,反正俺们只有一口话,既不出兵也不出粮。何况此时燕军军临城下,俺得拿出法子来,总比在众将士面前束手无策要好。”
朱高煦忙道:“父王英明。”
燕王仰头看了一会儿,说道:“时辰不早了,回去歇了罢。”
朱高煦便抱拳道:“儿臣告退。父王也早些进帐歇息,秋夜风凉,父王乃全军所望,定要将息。”
燕王点了点头。
朱高煦回到自己这边修建的营地,叫人在盆里泡几根柳枝,好作为明天刷牙的工具,拍打一下、树枝纤维就和毛刷一样,就地取材十分便捷。接着他便钻进帐篷睡了。
或是刚才面见燕王时,不敢轻视,脑子想的很多,以至于脑部活动量减不下来……居然失眠,久久不能入睡。朱高煦辗转反侧,今天白天拼命打仗,本来已经很疲惫了,却睡不着,滋味更加难受。
前世的历史,就像一个梦魇,缠绕在朱高煦的心头,让他从来没有真正放心过!
燕王这个次子,史上似乎是学习燕王、依样画瓢造侄子的反,然后被杀全家、全部部下、以及稍微有一点关系的文武官员。下场非常之惨。
朱高煦琢磨的是:如果这一世自己不造反,会被放过吗?
这是个十分深奥的问题,他倾向于依旧会被干死,但并不能完全确定……还没发生的事,如何能断定?
第四十七章 角度与结果
次日一早,依照军中习惯,朱高煦等大将先到中军见燕王,然后回来与诸部将聚到一块儿碰头。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大家便散伙,各干各事。
朱高煦觉得,显然没什么事的。官军缩在真定城,燕王手里连器械都没有,注定最近没有什么军事行动。
他连盔甲也不穿,坐在大帐篷的上位,等着大伙儿来走个过场。
等大伙儿都来的差不多了,张武忽然“扑通”一声,单膝跪到了面前。朱高煦看过去,只见他满面通红,好像喝了酒一样!
众将也纷纷侧目,议论纷纷。
张武总算开口了:“末将说错了话,请高阳王责罚!”
朱高煦若有所思,随口道:“张千户今日刚开口说话,说错了甚?”
张武道:“末将前几日说高阳王打仗无章法,昨夜细想一番,觉得自个错怪了高阳王!”
“哦……”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来,有恍然之意。周围站的部将都没吭声。
张武继续道:“打雄县时,那晚咱们夜袭南军大营,未免被发现,没打火把。那时本来就看不清楚,诸将找不到高阳王,实属寻常。末将不该错怪高阳王!
夜袭军营,战场本就会混乱不堪。高阳王不知诸部都在何处,下达军令无法清楚细致,诸将本该听从高阳王的意思,设法自行调遣。末将不该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军中有上下尊卑之分,各把总、百户应择其尊上者之令,听之。末将不该说高阳王之军令稀里糊涂……”
朱高煦听罢,淡定道:“咱们在一块儿时日不长,难免有些误会。世事便是如此,从不同角度看待,往往结果是不一样的。张千户能领悟就好。”
张武拜道:“末将追悔莫及,自觉狼心狗肺!”
“言重了,言重了。”朱高煦道。
张武苦着脸摇头道:“末将在背后说高阳王歹话,不料高阳王竟然在燕王面前,极力为末将请功,末将……唉!”
没吭声的众将听到这里,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刚才张武说了半天,大伙儿大多十分困惑,直到现在才释然了,有人已经忍不住发出了“哦”的声音。
张武一脸动容,“在真定城下,高阳王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咱们能斩获立功,皆因高阳王勇武。高阳王却极力说末将等居功至伟,这份胸襟,末将不得不服,又想自己所作所为,顿时羞愧万分!请高阳王受末将一拜!”
大明军队的身份,逐渐很固化了,又是世袭,卫所将士想稍微改变一下身份,那是难如登天!大伙儿跟着燕王,不就是提着脑袋想通过军功,改变一下身份?所以靖难战争中的军功,对武将们非常重要,简直是他们搏命的唯一期待。
朱高煦走上前,学着燕王的力度,实实在在地抓住张武的胳膊,往上一提:“张千户起来说话。”
有力的肢体接触,能让人感觉到诚意,那是轻飘飘作模作样的礼节、无法达到的效果。朱高煦从燕王那里感受到了,又依样画瓢学到手一个社交技巧……而且燕王的演技朴实无华,往往假戏中又有真的东西,所以他演得连自己也信,朱高煦领悟了一些。
朱高煦道:“张千户,你计较那些口舌之争作甚?咱们在真定城下,被上万人围困,性命危在旦夕,随时都在死人,谁和咱们站在一起并肩作战?还不是自家兄弟!你没调转刀枪拿枪捅我吧?”
“哈哈……”众将一边笑,一边又面露苦涩的表情,仿佛想到了陷入重围的绝望处境。
张千户摸着脑袋陪笑道:“末将哪能如此……”
“不就对了!?咱们这些弟兄豁出命死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有啥看不开的?这世上,究竟是以命相交重要,还是几句闲话重要?以后别提了!”朱高煦一脸诚恳道。
众将也跟着渐渐情绪高涨了,大声说着,“高阳王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夺官军帅旗,实在是勇冠三军!”“王爷什么人,大伙儿又不是不知道,俺们踏实跟着王爷干罢……”
“好,好了!”朱高煦抬起双手道,“今日无战事,诸位都各回各营,布置好自己的军务,莫要太放松警惕,几里开外就是敌军,可不是万事大吉了。”
“末将等遵命。”大伙儿纷纷抱拳道。
打发了部将们,朱高煦便收拾了一番,在帐外随便找了几个亲兵备马,随从侍候,便出营去了。
朱高煦轻装简行,径直去了前锋营,邱福便在那里驻扎。这两天没战事,但将领之间走动走动,交流一下打仗心得,还是可以的。
守营的将士通报后,把朱高煦引进军营。到了军帐外,邱福已出帐迎接了。
“邱将军,我叨唠了。”朱高煦抱拳道。
邱福笑道:“高阳王愿来,蓬帐生辉!请!”
“请!”朱高煦稍微客套道。
这邱福是燕王手下的心腹大将,出身燕王护卫将领,与燕王的另外两个心腹张玉、朱能的地位是差不多的。之前在北平起兵,燕王依靠的将帅,只有他们这些人。
朱高煦观之,见邱福长得身宽体壮,脸上有肉,看起来倒是和名字一样,颇有福相。邱福的气色比一般武夫要好,脸上没那么粗糙干燥,黝黑的脸色泛着光泽,黑中暗透红色。
此人的眼睛也很明亮,眼神很好,见面一下子就把目光投到了特别的东西上,便是朱高煦腰间挂的刀鞘。
俩人进帐推拒了一番,在板凳上挨着坐到一块儿。
朱高煦径直说道:“我早就想来感激邱将军的,拖了一整晚抽不开身,直到今日才过来。”
“高阳王咋那么急?感激俺啥?”邱福道。
朱高煦道:“昨日我陷入南军重重合围,平安、盛庸等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若非邱将军接应,我已人马力竭,如何能活?邱将军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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