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不过是个小民,一向为人低调、谨小慎微。
他爹拿出一辈子积蓄为他买了套房子,不料那楼盘竟然烂尾,更玄幻的是一房多售,房子被开发商接连卖过三次!老爹气急攻心病故。
之后他机缘巧合沾上赌博……后来就玩完了,发现自己变成了朱高煦。
前世的巨大打击,给他留下了心结,所以在许大使的事儿上,难免情绪太冲动了。
……外面上演的苦情戏尚未结束,哭声和喧闹隔墙仍闻。
府里也不消停,正在喋喋不休的大胖子,是朱高煦的大哥、燕王的世子朱高炽。
“大舅前几天才说你成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那天你不在屋里,倒是为兄来挨骂。二弟可知道,俺替你说了多少好话啊!好,现在又闹出这一出……”世子唉声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世子口中的大舅,便是开国大将徐达的长子徐辉祖,也就是三兄弟的亲妈的大哥。
因为世子实在太胖,不是一般的胖,足弓的问题也很大,所以现在是坐着的,他的身体没动弹,嘴却是一直在动。旁边还站着个十五六岁有点文弱的少年,是三弟朱高燧。
三个兄弟是一个爹妈所生,长得却各不相同,特别是身材。
世子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京师不比北平,二弟一定得收敛啊!俺们进京为悼念皇祖爷爷,二弟这般行事,岂不授人话柄……”
高燧却劝道:“大哥也不能太责怪二哥,刚才二哥所言,那教坊司许大使本来就该死。”高燧越说越愤慨,“打死便打死了,正好替咱们朱家的百姓除了个祸害!便是弟弟在场,也会如二哥一般干,难不成圣上会为了个小官,就拿自家兄弟动手?”
世子瞪了高燧一眼,又看了两眼门窗,沉声道:“几个皇叔已被削藩,眼下风声多紧!俺们兄弟三人身在京师,尔等还不明白处境么?二弟倒好,为了个贱籍歌妓,便将朝廷命官打死!你心里想些啥,啊?”
闯祸的朱高煦半天没吭声,光是在听兄弟说。他低头神情怪异地打量自己的拳头,似乎难以置信,总算开口道:“大哥息怒,当时我确实只想教训他一顿,赤手空拳,也没想把人打死,哪晓得那许大使如此不经打……”
高燧笑道:“二哥自个的力气斤两,怎会不知?能拿脑袋硬吃二哥一拳的人,怕是不多!”
朱高煦又低声道:“事儿不出是出了……咱们就这么留在南京,似乎成了人质,而处境到了何等地步,这回不趁早瞧清楚了?”
世子愣了一下,“如何瞧?”
朱高煦不答。
世子若有所思,接着又摇头:“为兄知道你啥意思,可你干的事,哪有如此轻巧,小心行得万年船呐。”
朱高煦侧目听外面隐隐传来的喧闹,道,“大哥凡事求稳,那我出去一趟,再做件小事。”
“你又要作甚?”世子皱眉瞪他,“稍安勿躁!事到如今,乱动不如不动。”
朱高煦道:“大哥安心,死者本身就有问题,内情捅出去得越多、水越浑。若那黄子澄想借题发挥,题却变得更复杂了。”
世子沉吟片刻,沉吟道:“似乎有点道理。”
高燧拍着胸脯道:“二哥,我和你去!”
高燧长得有点单薄,依旧不乏年少冲动的劲儿。不过在记忆里,高燧儿时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朱高煦道:“三弟去了也帮不上忙,好意哥哥心领了。”
……门外的人越来越多,全是围观众,先来的不愿走,后来的又加入围观行列。皇城脚下这么闹事,显然十分不像话,可附近的官铺、衙门谁也不管。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把十分宽敞的大路堵得水泄不通,闹哄哄一片。
门口的甲兵只顾守卫府邸,只要不冲大门,他们完全没动弹的意思。
更有大胆者,不满足只看一具死尸和哭丧,挤上来探头问当事人:“怎么出人命的?”
跪在死尸前的妇人哽咽道:“就是这家的人,将官人活活打死,哇……”
“惨啊,惨!”问话的人摇头叹息,一副深表遗憾同情的样子,不过私下应该稀奇欢喜多一点,毕竟看戏还要钱。那人表态之后,又好心出主意道:“怎么不报官?”
妇人哭道:“报了没用,据说是北平来的王爷……”
“哦!”那人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正道这时,角门开处,朱高煦的脚还没跨出门,声音已大声传出来,“打人的是王爷,苦主又岂是等闲?”
居然还有隐情?这热闹越来越精彩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循着声音投过来,迫不及待地等着下文,更有人起哄道:“快说说,让大伙儿给评理!”“为甚说苦主亦非等闲?”反正围观者不嫌事多。
尸体旁的老妇悲怒交加,指着门里骂道:“众目睽睽之下,你们将人活活打死,群情激奋!人命关天,不给个交待能罢了?”
朱高煦走出门来,站在台阶上向众人抱拳道:“这位苦主许大使死了,尔等在此要公道。当年他在家乡吞并良田,害得百姓家破人亡,那些苦主又向谁要公道?”
老妇道:“老身之子尸骨未寒,你休得血口喷人!”
就在这时,有一辆马车靠在了街边,朱高煦站在台阶上、对着街面,很容易就看见了,马车前后有好些随从跟着,还有骑马的随从,看起来坐车的是个有身份的人。
没一会儿那边有个人走过来,在老妇身边附耳说了什么。老妇转身看向那马车,便丢下朱高煦,向那边过去了。
朱高煦见状,大声道:“许大使贪赃枉法,靠的是哪位达官显贵,是不是要我当众与大伙儿理论?”
围观众一阵起哄,门前愈发吵闹。
老妇被叫走后,再也没回来。然后又来了几个人,催促着那些人把尸体抬走。堵门口半天的那些人真的不闹了!
朱高煦也不再言语,目光注意着刚来的那辆马车,车上的人始终没有露面。
苦主的家眷陆续散去,只剩下围观的一些人久久未走,或意犹未尽,或正在听议论的人谈着隐情。朱高煦也只好返身回府,叫人关上角门。
此前应天府的官员来过,依旧没能制止抬尸闹事的人;眼下这个人不露面就把烂摊子收了,到底是谁?朱高煦猜测是黄子澄,似乎只有黄子澄,才在许家人跟前有那么大的面子。
这个黄子澄今天虽叫人偃旗息鼓,但朱高煦觉得,他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的。
第四章 黄大人的烦恼
黄子澄回来后,靠坐在衙署里一张藤椅上,清癯的面孔下边长着一撮山羊胡,他一边把玩着山羊胡,一边侧目向窗外。似乎在倾听树上的鸟叫,又好似在思量着什么。
他的神态沉静,毕竟已是年近五旬的人。这么多年科场、官场熬下来,黄子澄达到了一般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但过程耗费了太多光阴。
此时恍然转身,看待家里的美妾、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也没了多少滋味……不过,想到妻妾、儿女对自己的感恩敬重,想到亲朋好友的逢迎讨好,黄子澄沉着的脸上渐渐多了几分生机。
之前在家里的光景,在黄子澄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夫人眼巴巴地仰视他,他就说了一句“老夫自有分寸”,夫人便露出了信任和欣然的表情。
琐碎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黄子澄却不再淡定,反而露出些许犹豫之色,眉头也微微一皱。
黄子澄甚至离开藤椅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门口一个尖尖的声音道:“可找到黄大人了。皇爷在奉天门,刚瞧见黄大人上的奏章,便差遣奴婢过来找您。您快去皇爷那儿面圣罢!”
黄子澄听罢道:“老夫这便觐见。”他说罢向官宦抱拳道,“有劳公公啦。”
“哎哟,咱家可不敢,不敢。”宦官脸上露出了笑容。
黄子澄不动声色问道,“圣上身边有哪些人?”
宦官马上答道:“兵部齐尚书(齐泰)、驸马爷王都督(王宁)都在。”
“没了?”黄子澄道。
“没了。”宦官点点头。
黄子澄从衙署出来,很快上了皇城御道。刚才的思绪被宦官打断,眼看就要面圣了,黄子澄可不能心里没个定数,这样就稀里糊涂地去见皇帝。
只能趁走路的光景,尽快理清楚头绪!
许家那个做教坊司大使的人死了,黄子澄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能不能在亲戚面前维护自己的颜面。
燕王次子打死一个从九品官员,不可能偿命,更何况在这种削藩风头上,燕王正手握十万重兵!
要从轻发落,进言皇帝责骂惩罚王子本人?黄子澄还有一个选择:王子犯法,拿身边人问罪。
如果怪罪朱高煦本人,仅仅只能责罚,黄子澄在亲朋好友面前,会显得无力;罪在别人身上,则可以命抵命!相比之下,后者人头一滚十分解气,自然更好交待。
……春夏之交,白日渐渐变长。酉时快到了,太阳还没下城楼、市井依旧熙攘,不过城门会按时关闭。
这时世子府的围观众也已散得差不多了。王贵回来禀报朱高煦,已照吩咐买好马匹。因为府上没有能骑的马,需要时,得现行购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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