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高贤宁很年轻,却表现镇定、一声不吭。
等朱高煦走进门槛,齐泰看了一眼外面。但外面并没有朱高煦带来的官差和甲兵。
三人分上下坐定,朱高煦不客气地坐在上首。齐泰道:“我本来在江南已劝服了一些同僚起兵抗敌,但贤宁赶来,好心将我带走,并劝我勿与燕王为敌……”
“我明白的。”朱高煦微笑道,“此事与高贡士无关,高贡士也是心向朝廷、才会劝阻齐部堂。齐部堂乃建文皇帝忠臣,当然要抗敌到底,毕竟靖难檄文上的名字无法消掉,家眷也不能白白坐罪了。”
齐泰听得话里有话,顿时脸色十分难看。
就在这时,高贤宁拱手道:“敢问兄台……”
“我是朱高煦。”
高贤宁听罢,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眼睛里露出忧惧之色。
“高贡士莫怕。”朱高煦道,“我若是来抓你们的,怎能一个人来?又何必在此与尔等多言?”
高贤宁道:“高阳王为何而来?”
朱高煦好言道:“齐部堂现在是什么处境,高贡士理应知晓,窝藏齐部堂是什么后果,你也知晓。但高贡士仍不顾性命之忧,念及师恩,义也。本王敬佩之至,不想加害。”
齐泰与高贤宁面面相觑。
朱高煦道:“咱们谈个交易如何?”
高贤宁见他看着自己,便拱手道:“高阳王请言。”
朱高煦淡然道:“我父皇爱贤若渴,想请高贡士入朝为官,你却志在田园。为了给父皇举贤,只要高贡士愿意入朝为官,我便保齐部堂性命无忧。”
齐泰顿时正色道:“成王败寇,事已至此,我奉上项上人头,请高阳王勿牵连贤宁。”
“齐部堂稍安勿躁。”朱高煦的目光盯着高贤宁的脸。
高贤宁沉吟道:“高阳王如何保恩师?”
朱高煦笑道:“我甚么人你该清楚,连个人都保不住?高贡士入朝之后,我会请齐部堂亲笔写信,向你报平安。”
齐泰道:“我岂是贪生怕死……”
朱高煦抬起手,打断他的话:“咱们不说这个可否?人能活、为何要死?我若是齐部堂也不想死。”
朱高煦心道:你真的一心求死,在京师呆着等死就行了,还折腾甚么?我不信堂堂兵部尚书,会觉得京师城破之后、建文的势力还能起兵再战!
高贤宁道:“一言为定!”
朱高煦大喜,伸出手掌道:“君子一言……”
高贤宁愣了一下,也学着朱高煦的模样伸手击掌,脑子还很灵活地回应道,“驷马难追!”
朱高煦马上说道:“扬州城门已关闭,便只能让二位在此屈尊一晚,明日出城。齐部堂与我走,高贡士请回家中等待。”
于是在姑娘成群的青楼客房里,三个男人共处一室、呆了一晚上。
朱高煦没离开,他要看着齐泰。入夜后三人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没什么心思说话。
不仅高贤宁忧惧交加,朱高煦何尝不担心?齐泰是“头号奸臣”,朱高煦居然要救此人,一旦在任何环节出了丝毫纰漏,泄露了风声,朱高煦就吃不完兜着走了……偶然之间朱高煦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理喻。
但他就是那样的人,觉得可以干,就干了再说!
这世上,鲜有铁板钉钉一定能成的事。当年朱棣起兵,也没人向他保证一定能成功。不愿冒险的人,什么也不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次日一早,朱高煦便带着齐泰出门了,俩人戴着大帽,先去买了一匹马,然后穿过扬州闹市出城……城门口还贴着通缉齐泰的告示。然而不知画像出自什么人之后,实在太写意了,完全没看出甚么能够辨别人的地方,画像里的特别之处在于上面的人头戴乌纱身穿团领。
不过朱高煦依然紧张,出了城门才长吁一口气,转头笑道:“齐部堂进京赶考时遇到的那个窑姐,着实有情有义,张信那厮太过分了,等有机会我帮你替她报仇。”
齐泰一脸愕然。
“开个玩笑。”朱高煦又笑道。
二人骑马沿驿道向京师对岸的江北走,一路上齐泰没任何反抗,他是个文官,似乎还很有自知之明、很能审时度势。
他们到了地方,等了一阵子,便见到了渡江而来的宦官王贵。
朱高煦交代王贵道:“带他去‘桃花源’,交给那地方的主人。一路定要小心,万勿有丝毫大意。”
王贵领命。
朱高煦与齐泰告辞:“先生后会有期,记得写信给您的学生,叫王贵带回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兔死狗烹
高贤宁送走恩师和朱高煦,回到青楼客房收拾好东西,又在房里犹自坐了许久。
外面传来的丝竹之声、女子拿捏强调的唱曲,此时已味同嚼蜡,他完全没了兴趣。那些东西虽美,确实只能在心中无事、身上无劳之时,方能有心境品味。
而现在高贤宁却一肚子的忧心。岂不言恩师齐泰的安危,光是有一条已够他担心了:私通包庇钦犯,被燕王的亲儿子朱高煦看到。朱高煦只要说出去,一切就完了!
但朱高煦说得也有道理,他若是来害人的,何必如此麻烦?
就在这时,忽然门外一阵喧哗之声,有女子的声音道:“那山东口音的人就在里边。他的好友出手阔绰,说那山东文士乃太学生哩!”
高贤宁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感觉有甚么事要事发了!
“笃笃笃……”房门传来了敲门声。
高贤宁听罢,心道既然来人讲究斯文、还要敲门,自己也不能无礼在先。于是他起身大方地开了房门。这时他马上愣了一下,因为站在门口的人是纪纲!
纪纲是他的同窗、已任锦衣卫指挥使。齐泰刚走,纪纲便出现在这里,好事还是坏事?
“哈哈……”纪纲笑道,“高兄果然在这等地方。”
高贤宁沉住气,微笑地作揖道:“同窗别来无恙?”
“你看俺这身。”纪纲指着自己的官服,又指着高贤宁道,“老兄瞧不起俺,不请俺进去坐坐?”
“失礼了,请!”高贤宁不紧不慢地微笑道:“我为何瞧不起纪兄?纪兄之生员功名已被革籍,既然未得建文朝恩惠,那投效今上有何不可?而我多年吃着朝廷禄米,每月到县学领着鸡鸭鱼肉铜钱,因此当年理应为济南城出力、劝阻靖难军攻城。你我不同哩!”
“说得好有道理!”纪纲喜道,又回头道,“这是俺的同窗好友高贤宁,俺兄弟!一篇《周公辅成王论》名震天下,连圣上也爱其才。你们都撤了!”
众汉子抱拳道:“遵命!”
二人走进客房,纪纲便满脸笑容道:“高兄与别的儒士不同,不迂腐。谁待你好,高兄便待谁诚心,俺便觉得高兄这样的人不错!”
高贤宁道:“纪兄的人该早知道我在扬州了,却到今日才来。我已领情了。”
纪纲笑了笑,沉吟道:“今上乃太祖之子,并非不能坐天下。今上既然召高兄进京,也算有知遇之恩,待高兄不薄啊。既然如此,高兄不如再看在俺的面子上,进京一回?”
纪纲稍微停顿,又沉声道:“俺并不想勉强,前阵子圣上下旨召你进京,俺知道你到扬州了,不也没来强求?但昨日圣上召见俺,叫俺亲自来找你,兄弟就不好办啦!”
“我愿与纪兄进京。”高贤宁忽然道。
纪纲面露惊讶之色,“真的?”
高贤宁道:“纪兄应知,我不是个爱玩笑之人。”
纪纲双手合掌道:“太好了,高兄真乃痛快人!”
高贤宁面带笑意道:“纪兄记着同窗情谊,我岂能抛却?”
纪纲大笑道:“俺们这就走!快马返回,还赶得上城门关闭之前进京。”
高贤宁拉住纪纲的袖口,低声道:“我有一言,纪兄可愿听?”
纪纲道:“高兄但说无妨。”
高贤宁居然附耳过来,耳语道:“纪兄这一行得罪人太多,不是好事。兄可闻兔死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耶?”
纪纲愣了一愣,笑道:“俺知道,多谢高兄忠言。”
高贤宁的目光在纪纲脸上仔细观察,摇头微微叹了一口气。或许纪纲只是知道那两个词儿罢了。
当天高贤宁便到了京师。酉时已近,皇帝仍然马上召见。皇帝见到这个写周公辅成王论、搞得天下士子都知道的人,竟也来归顺了,自是十分开怀。
皇帝当天就封高贤宁为翰林院编修,并在京师赏赐了一座府邸。
君臣相谈甚欢,直到深夜。以至于高贤宁只能坐吊篮出午门,并在千步廊后面东侧的翰林院衙署里住一晚上。
高贤宁心里是清楚的:皇帝如此礼遇,看中的不是他的才能,而是名声。
天下进士、举人甚众,高贤宁一个太学生、功名只是秀才,凭所谓才华、便能与皇帝秉烛夜谈?
今上不是汉文帝,高贤宁亦非贾谊。
但高贤宁还有另一个价值,便是名声。一篇周公辅成王论,搞得天下皆知,朱棣要大义就不该攻皇侄建文……而现在写文章的人已经投靠了朱棣,既未以身作则,那文章所写之义、还能叫人信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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