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早有分派,因而最初攀上城壁的华兵,便各执器械,先将附近仍在翻滚挣扎的赵兵逐一补刀,清理出一片安全区域来;随后登城的华兵则号令有序,齐往城下杀去,以期夺取和打开城门。
就中有一名华卒见桃豹委顿在地,瞧服色不是普通小兵,便即挺着刀来枭其首级。桃豹终究是羯赵宿将,身体素质比较好——主要是日常营养摄入丰足——竟然一手捂着口鼻,一手自腰间抽出刀来,看看华兵临近,当即奋尽全身气力,半坐起来,一刀便向对方下腹部捅去。
那华兵促起不防,“呀”的一声,中刀而倒。然而他这一倒,却引来了更多的华兵,当下数支长矛攒刺过来,桃豹手足皆软,难以招架,遂被穿胸洞腹而死……
至于返归城下的蘷安,也没落着什么好。
早有不少毒烟药球越过城墙,被抛入城中——就理论上而言,这不在计划之内,但属于绝难避免的误差——照样腾起毒烟来。城下范围广大,药球分散,导致烟不甚浓,但因为有城壁的遮挡,风力也小,使得毒烟久聚不散。
蘷安方才下城,便吸入了毒烟,不禁剧烈咳嗽起来,几名亲兵急忙上来扶持、护卫,但同样中毒而倒,就此相互拉扯,翻躺了一地。
随即华兵便登城了,并且络绎下城来抢夺城门。其中数人见有赵将倒地,便脱队奔跑过来,先将蘷安的亲兵尽数砍死,复按住蘷安,自腰间取出绳索来绑缚。
蘷安自知不免,乃奋起最后一点气力,大叫一声,自己咬断了舌头。
华兵急忙伸手来掰他牙关,却硬是掰不开……
虽说所谓的咬舌自尽,纯属乡野谬传,理论上是不会死人的;只是蘷安先中了烟毒,复大量失血,甚至于血液通过气管而流入肺部……因而在痛苦了将近一顿饭的时间后,还是得偿所愿了。
华兵陆续战翻数十名尚有些战斗力的羯兵,冲入门洞,却一时间难以打开城门——为了防止敌军以撞车等破门,羯兵早就用大车盛装木石,几乎把大半个城门洞全都牢牢地封堵上了。正感束手无策之际,远处传来了人喊马嘶之声……
毒烟所覆盖的地域终究有限,距离城壁稍远些的赵兵并未中毒,乃听得城门方向喧嚣声起,纷纷赶来救援。
于是双方即在城门前激烈厮杀起来。固然毫无防备地踏入毒烟笼罩范围内,赵兵纷纷手软,十分力气难以施展出一分,但华兵逐渐地也同样受到了毒烟的影响——终究用湿巾捂住口鼻,这种防护手段太过粗陋,加上奋战多时,水气逐渐蒸发,面巾也都陆续干了……
好在随即大将刘遐便登上了城头,见此情景,一方面命士卒搜检赵兵尸体上的水囊,重新润湿口鼻,一方面让人缒下城去,请元帅再添生力军。随即他便在上下坡道上组织防御,与前来增援的羯兵正面激战。
不多时,赵将孔苌也至城下,分派人众,将先期下城的华兵全都砍死;随即模仿其状,也汲水来濡湿手巾,用以裹面,指挥士卒登道而上,想要把华军重新给逼回城上去。
只是坡道狭窄,刘遐以长矛兵排列方阵做防御,赵兵一时间竟然难以得手。
随着登城的华兵越来越多,甚至于城外隆隆声响,估摸着祖逖是趁机把云梯等大器械也都推出来了……孔苌估判形势,战败已成定局,乃使副将接替指挥,他自己策马而向禁中,前去向石勒告警。
孔苌琢磨着,如今之势,我只有护着天王突围而走了——其余三道城门尚在我手,趁着华人注意力都放在东城的机会,有希望自西门突出。至于出去后往哪儿跑,到时候再说吧——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孔苌去后不久,城上、城下,毒烟俱已散尽,刘遐利用己方源源不断登城的生力军,一步步将赵兵压至坡道之下,其后又分兵复夺城门,开始撤除堵门的木石。
城外祖逖也使樊雅推出撞车来,奋力擂撞城门,前后约摸半顿饭的功夫,终于撞断门栓,并将木质城门撞开了一个不小的缺口。华军里应外合,一起清理城门洞,等到道路通畅,冯铁率骑兵驰骋而入的时候,仍然苦战护守的羯兵才终于彻底崩溃……
第三十一章 羯主之死
得报华军已登东城,正在过府拜访裴宪的荀绰不禁大吃一惊,就觉得手足皆软。裴宪说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保护自家妻小要紧,荀绰却苦笑道:“只怕已有华兵迫近,或者赵兵趁机于街上抢掠……”
城里能够抢的,早就已经被蘷安、孔苌等为振士气,放纵士卒抢掠一空了;只剩下裴、荀这些高官的府邸,赵兵暂时还不敢惊扰。然而一旦城池将破,赵兵各寻生路之时,会不会再无顾忌呢?荀绰心说这会儿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敢出你的府门,经通衢大道回自家去啊。
裴宪倒还算镇定,笑一笑说:“既如此,我两家的性命,便都仰赖彦舒了。”随即把两个儿子裴挹、裴瑴叫过来,让他们向荀绰行大礼。
裴挹、裴瑴少年俊彦,俱以文才知名,但碰到这种状况,光能吟诗作赋又济得何事啊?全都面如土色,甚至于遍体筛糠。
裴宪一指荀绰道:“我与荀君原本投契,又共历患难,汝等当事荀君如父,若我在也……”
这二人原本依附王浚,王浚被杀后,其部下皆谒石勒请罪,只有裴、荀不到。石勒召二人来,呵斥道:“王浚残暴凶虐,我故讨而诛之,众人皆来请罪,唯二君不来,为与之同恶——难道就不怕死吗?!”
二人从容答道:“我等世仕于晋,荷其荣禄,王浚虽然凶暴粗俗,终究是晋之藩镇重臣,我等故依从之,不敢怀有二心。倘若将军不行德义,只施威刑,则与王浚何异啊?我等虽死,亦本分也——请就死。”不拜而出。
石勒见状,赶紧把二人给叫回来,拱手致谢道:“常闻二君忠义,今果如是。方才不过戏言罢了,万勿见责。”就此待以客礼。
其后石勒查抄王浚部属、亲眷的家产,都有巨量钱帛,唯裴、荀二人家中只各得书百余套,及盐、米十数斛而已。于是更重二人,当面说:“我不喜得幽州,唯喜得二君也。”又是拉拢,又是逼迫,双管齐下,终于使得裴、荀出仕。
为什么石勒已经在裴该面前栽了个大跟头,却还不肯接受教训,仍要费心招揽裴宪、荀绰,而不肯遽杀之呢?因为时势不同——于宁平城杀尽晋之王公而独留裴该,纯属石勒的个人趣味;而等到杀王浚之时,他已不再四方流蹿了,有志以冀、幽为根据地,逐步扩展势力,乃至谋夺天下,那就不能不招揽裴、荀之流高门子弟啦。
即便那俩货没有装腔作势,而是一吓就跪,石勒照样会以客礼待之。
况且裴该当初孤身一人,坚决不降,其后还是为了救姑母,才暂时留在羯营,与石勒虚与委蛇的;而裴宪、荀绰,妻儿俱在蓟城,他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还不怕家人枉死吗?
所以说,只要这二位不跟裴该似的,一而再再而三驳石勒的面子,石勒是断然不肯下狠手的。而此二人也正如石勒所料,先假装忠悃,以期不损德望,等到石勒把面子给足了,也便顺坡下驴,就此失身从贼。
至今忽忽四载,裴、荀二人在羯赵政权中抱团取暖,同进共退,逐渐地也形成了一个小集团。只是这种世家集团,既不能从张宾、程遐等人手中夺取权势,复常为胡羯将吏所欺侮,他们唯一的希望,是将来教太子文学,以及中国的礼仪、典章,则太子一旦继位,才能有他们故晋世族的好日子过。
——在原本历史上,这个幻想被石虎给彻底打破了,裴挹、裴瑴,也俱为石虎所杀……
至于这条时间线上,这般空想亦成虚妄,裴宪乃不再留恋于人世——主要他估摸着自己不可能活得下去——因此将二子托付给荀绰,然后自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毒药来,拋入水杯之中,略微晃晃,一饮而尽。
裴挹、裴瑴尽皆跪地大哭。荀绰也感哀恸,但他终究年岁大,经的事儿多,还不至于如二子一般张皇失措,于是急命彼等收敛乃父遗体,自己则跑去前院,命跟随来的奴仆回家报信,并去街上打探消息。
时隔不久,果报赵兵奔散,而华军入城。荀绰乃命将大门略略拉开一线,以示无备,并待华兵。
华军一部在祖涣的率领下,直取宫禁,去擒石勒,其余的多由樊雅等将率领,去夺另外三个方向的城门;唯少部分归于刘遐麾下,于城内搜杀散兵——他终究不属于祖逖的亲信班底,搜羯主、杀羯将的重任落不到他头上去,况且此前夺门,已立大功,后面的功劳肯定得让给别人了。
其麾下一支华军小队,看看迫近裴府,荀绰赶紧派奴仆上前搭话,说前面是裴公府,过两条街有荀公府,都是世家高门,愿意降华,还请将军勿要欺凌其家人啊,甚至于派兵保护,免遭乱羯所害。
队长一听说啥,姓裴的和姓荀的……这裴不会是闻喜裴,这荀不会是颍阴荀吧?赶紧去报刘遐知道,并且派兵往其府上来,入门进院,却果然不敢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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