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初尘也在一旁脆生生笑着插话道:“小师弟,师兄说的对,去那河南就是送死,况且你那个八品小官的职位有什么好留恋的?我们山寨兵强马壮,四方义士闻风而至,你留下来逍遥快活,强似去做一个明知必死的芝麻小官。”
孔晟笑着,深邃的目光从南宫望和聂初尘神色不一的面孔上滑过,心里暗道:让我入伙当山贼?真是天大的笑话。聂初尘这小娘皮倒也罢了,无非是出身草莽性情豪爽,占据山林为的是不受官府律法拘束图个自由自在;但南宫望此人怀有大志野心,以他的谋略手段,若是将来遇不上可以提供他舞台的明主。必铤而走险起兵搏一个富贵前程。
“南宫师兄。小弟的看法与你不同。表面上看。叛军占据河南道多数城池,与他们的河东老巢形成呼应,势不可挡;但实际上,安禄山在河南道并没有投放太多兵力,他们的主力大军都被郭子仪和李光弼牵制在关洛一线,如今河南各地叛军其实以投降的官军为主。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虢王李巨能审时度势,果断分兵援救睢阳并固守睢阳。假以时日,叛军必败无疑,那些投降归顺的官军未尝不会继续倒戈。”
“而反过来说,倘若虢王的江北大军只为稳固自己的地盘,坐视睢阳被叛军攻陷,河南道这盘棋就变成了活棋,叛军可进可退、可守可攻,若是叛军挟大胜之势南下,非但彭城不保,整个江南必也危矣。”
“所以。小弟此去睢阳,未必就是一条死路。”孔晟笑吟吟地结束了自己的话。
南宫望眸光一阵闪亮。孔晟新颖的观点和开阔的视野。让他心里暗暗钦佩。这么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郎,有此过人的见识和魄力,难怪能被司马承祯欣赏并破例收为最后门徒。
南宫望笑了笑:“孔师弟一席话,让南宫望顿开茅塞,看来,是我见识浅薄、孤陋寡闻了。不过,纵然睢阳能保住不失,未来安禄山与官军的决战,结果还在两可之中。安禄山坐大,河南必然完全沦陷,这毫无疑问。”
“况且,这大唐天下,已经乱了。皇帝失德,朝廷失政,各地诸侯藩镇虎视眈眈,早有不臣之心,将来,即便安禄山被剿灭,未尝不会有他人趁势而起。以山人所看,唐廷气数已尽,不出三五年,天下必分割裂土,一如隋之前两朝九国争霸此起彼伏。”
南宫望想了想又道:“师弟文武双全,何必为一个失政的朝廷、失德的皇帝卖命呢?不若与我等一起暂且归隐山林以图将来……”
南宫望的话说到此处,故作欲言又止的姿态。
孔晟笑了笑,深深凝回望着他,心道:南宫望啊南宫望,你虽然颇有见识谋略,但在这一点上,你却是看走了眼。大唐虽然由盛转衰,但远远还没到灭亡的时刻,即便按照常规历史走向,也还有一百多年的国运。你如此判断失误,想要等待明主崛起而投效,恐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南宫师兄,新皇灵武登基,励精图治,号召天下勤王大军平叛,光复中原指日可待。大唐国运未尽,时代潮流滚滚向前,任何逆势而起者都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孔晟笑吟吟地端起茶盏相敬:“以师兄的才智本领,若是肯报效国家,将来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何不强似在山林为寇?”
听孔晟这句“何不强似在山林为寇”,聂初尘大为不爽,柳眉倒竖,怒声道:“小师弟,你这话好生惫懒!我等聚义绿林,替天行道,保卫乡民,与那当年的瓦岗义军一般无二,你休要小看了!”
听聂初尘将自己与隋唐交际时的瓦岗群雄相提并论,孔晟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区区数百人的山贼水寇,根本就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早晚要被官府剿灭树倒猢狲散,还口口声声替天行道,当真是可笑了。
孔晟忍住笑,轻轻道:“聂师姐,小弟并没有瞧不起诸位的意思。只是师姐想过没有,车门山寨一无天险可据,二无后路可退,三无粮草储备,四无自己的地盘,单凭数百兄弟靠打家劫舍为生,焉能长久?”
“现在乱世当头,官府式微,官军无暇顾及。若是叛乱平定,请师姐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大量官军围山清剿,山寨兄弟又能逃到哪里去?”
孔晟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把聂初尘说得哑口无言。她虽然是性子急,却不是傻子,焉能不知孔晟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而这些,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但聂初尘却终归不是一个甘于示弱的性格,她冷笑一声:“要按小师弟的意思,我们应该向官府缴械投诚任由官府问罪处置了?”
孔晟笑了笑:“师姐莫要动怒。小弟只是就事论事,提个建议,仅此而已。听与不听,都在师姐。”
“国难当头,师姐与师兄不如整合山寨兄弟,北上从军抗贼,我想,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整军收编山寨的队伍,应该不成问题。”
孔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没好气的聂初尘生生打断了:“好了,想要让我们投靠官府,想都别想!孔晟,若不是看在司马师伯的面上,单凭你这番话,我便与你势不两立!”
孔晟尴尬地搓了搓手,聂初尘的反弹如此强烈,对官府的态度如此不齿,让他很是意外。
南宫望在一旁笑着打圆场:“师妹,孔师弟也是一番好意。孔师弟,你并不知,我们手下这些兄弟多数都受过官府和官军的迫害欺凌,就算是我们同意,兄弟们也不肯。再者说了,彭城的虢王李巨不过是庸碌之辈,投身此人麾下,有何前程可言?”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南宫望笑着又道:“孔师弟对朝廷一腔忠诚,要为朝廷和皇帝陛下赴汤蹈火,师兄只有敬佩。只是我等山野之人,一向自由散漫惯了,很难接受官府约束,怕是要辜负师弟美意了。”
听出南宫望话里有隐隐的讥讽之意,孔晟神色不变,抬手抚住胸口:“南宫师兄,孔晟要报效的是这个国家,而要忠于的也是自己的内心。既然南宫师兄与聂师姐另有志向,孔晟就不再多言了。”
“孔晟着急去睢阳赴任,就不在山寨与师兄师姐盘桓了,就此别过,他日相见,再尽情畅饮!”孔晟起身来向南宫望和聂初尘两人抱拳施礼,道明去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招夫(1)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没有必要再讨论什么了。况且,孔晟为官,南宫望和聂初尘为贼,官贼不两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接近的了。
南宫望起身还礼,眸光沉静,有上清大宗师司马承祯的面子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害了孔晟的性命,否则师傅范云聪面前不好交代。
南宫望正要吩咐交还孔晟的行囊和昭命文书,送他下山;却见聂初尘眼珠子一转,格格娇笑两声道:“小师弟,何必这么着急下山呐?你是司马师伯的弟子,与我师父颇有渊源,你我师兄弟、师姐弟相见,应该团聚畅饮个一两日,再下山也不迟!若是师弟担心你那三个随从,我可派人下山去告知,也请他们上山来歇息两日再走。”
孔晟心头一跳,心道这小娘皮这是要作甚?莫非她还是不死心,想要谋夺我的追风神驹?是了,一定是了。
她要是要别的东西,只要是孔晟有的,一定不会吝啬。但追风在孔晟心目中的位置很高,而且前不久还曾经救过他的性命,孔晟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弃。
南宫望似乎并不意外地扫了聂初尘一眼,嘴上却故作迷糊道:“师妹,既然孔师弟着急上路,咱们又何必强留呢?你我师兄弟本为一家,来日方长嘛……”
聂初尘柳眉一挑,根本没有理会南宫望,径自拍了拍手,直接打断了南宫望的话:“来人,速速准备客房,伺候我家孔师弟安歇!”
南宫望被聂初尘当面拂了面子。心里非常不爽。但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笑吟吟地,一脸的风度翩翩和优雅淡定。
孟赞上前来,不怀好意地笑道:“走吧,请孔公子客房安歇!”
孟赞自认为领会了大头领的真正用意。虽然聂初尘和孔晟半路上莫名其妙地认了师姐弟,但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同门关系”与那匹神驹相比,根本就一文不值。
聂初尘强留孔晟,无非还是打他那匹宝马的主意。不仅孟赞这样想,其他山寨头目基本上都这样想。
孔晟凝立不动。神色微有阴沉,他望向了红衣胜火的聂初尘,正要说几句什么,孟赞却不耐烦地催促道:“孔公子,我家大头领有命,请你安歇去了!”
说话间,孟赞就形态粗鲁地探手要去推搡孔晟。
孔晟勃然大怒,他对聂初尘这名属下的印象极其恶劣,见他竟敢推搡自己,便趁机发作、也算是对聂初尘的一种试探——
“放肆!”孔晟沉着脸猛然翻腕一把抓住孟赞的胳膊。奋力一扭,孟赞发出一声惨呼。被强悍的孔晟扭了一个趔趄,然后又被他顺势一推,就跌跌撞撞地冲向了一侧,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孔晟是何等的爆发力,孟赞虽然也是彪悍雄壮,可在孔晟绝对力量的冲击下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在场的几个山贼小头目面露怒色,霍然起身,握住了腰间的刀柄。这个时候,只要聂初尘一声令下,他们绝对会刀剑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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