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有些好奇,他接过锦囊,拆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上面是八行字,字迹清秀飘逸。前四行空缺头一字,而后四行则空缺末尾字。
x乔所居空山观,
x孙宴罢曲江池。
x离蜀道心将碎,
x生宫阙雾濛濛。
积劫修来似炼x,
书中自有颜如x。
为姑偏忌诸嫂x,
漏声相将无断x。
孔晟略一沉吟,心道这显然是藏头藏尾诗,只是不知聂初尘这锦囊中装着这些、专门让自己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抬头望向了聂初尘,见她脸色妩媚神光湛然,幽深的目光与孔晟相接,却又闪烁着避了开去,她格格笑着走出门去,只撂下一句话:“小师弟,这同样也是我师所留,你号称江南第一才子,不妨就烦劳你替我把诗补齐了吧。案上有笔墨纸砚,半个时辰后,我再来取。”
日暮斜阳,寒风如织。
聂初尘裹着大氅凝立在院中,神色分明微微有些紧张。
此时此刻,她记起了师傅范云聪临别时的一番话:“初尘,能进得你的闺房,舞得方天画戟,补齐锦囊缺诗者,便是你的良配。你父母双亡,年纪渐长,他日若遇有缘人,则便可以师命为媒、以戟诗为凭,招其为夫婿,成就一番天作良缘。”
聂初尘已经二十一岁。在这个时代,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早已相夫教子儿女绕膝了。她之所以至今还孤身一人云英未嫁,一则是她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寻常男子看不上眼;二则是在车门为寇,要想遇上一个达到她招夫标准的有缘人,由又肯娶她,真的是千难万难。
好在阴差阳错之下遇上了孔晟。她起初带人下山谋图的当然是宝马,但见了孔晟本人后尤其是见孔晟文武双全勇猛过人,便暗暗生出了临场招夫的心思。
这种招夫的戏份,在现代社会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但在当今大唐却时有发生。否则,那些演艺传奇小说里的某某武将临阵娶妻或者临阵招夫的故事从哪里来?
别看聂初尘性格豪爽,行事大大咧咧,其实是外刚内柔之人,女儿家的细腻之处一点都不缺少。
她后来将孔晟“掳掠”回山并开始借题发挥,口口声声要将孔晟置于死地射杀解恨,无非是想试探观察一下孔晟的胆魄和气节,只要孔晟不是懦夫和胆小鬼,就算没有司马承祯这一层因缘关系在,她也不会真的对孔晟下手。
以南宫望的心机深沉和八面玲珑,未尝看不穿她的真实心思,只是没有挑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师傅范云聪的话如今正中聂初尘的内心。
能让孔晟进她的闺房,至少说明孔晟其人年貌相当深得她意,而这也正是当初范云聪嘱咐她将方天画戟摆放在闺房之中的意味深长;另一方面,孔晟能舞得这柄范氏特制的方天画戟,若再能补齐空缺诗歌,必是文武双全之人,如此种种,便是聂初尘的良配对象。
范云聪专门为聂初尘设下如此择婿“连环套”,也算是用心良苦煞费苦心了。而聂初尘心有所感、心中有意,便引孔晟至此。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男人遍地是,如意郎君很难找。对于聂初尘来说,年岁渐长,再无良配,便只能蹉跎青春独守春闱一辈子了。
前寨,聚义厅内。
聂初尘的手下头目皆都散去,厅中惟独剩下南宫望和他的绝对心腹唐根水。唐根水忠厚赤诚,勇猛过人,曾经受过南宫望的恩惠,甘心留在南宫望身边,也是为了报恩。实事求是地讲,若是没有唐根水的协助,南宫望其实很难掌控彪悍粗野的一群洪泽水寇。
唐根水皱了皱眉轻轻道:“先生,大头领这是为何?”
南宫望轻轻一笑:“根水,你不懂的,初尘师妹年岁渐长……”
南宫望说到此处,突然戛然而止,突兀地变了一个话题:“根水,若是放开手脚,你可能与孔师弟久战?”
唐根水沉吟了一下,满是虬髯的脸上微微一红,拱手抱拳道:“先生,惭愧,孔晟此人神力惊人,又有神驹宝马为坐骑,若是久战、硬碰硬,我必然不是敌手。”
南宫望似笑非笑:“若是用手段和计谋呢?”
唐根水眉梢一挑:“先生,某家粗鲁,只知舍生忘死往来拼杀,至于那些使手段用计谋的事儿,某家真的干不来。”
南宫望深深望了唐根水一眼,哈哈大笑,转身行去。
唐根水眉头紧蹙,不知道南宫望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迟疑了一下,紧随南宫望出了聚义大厅。
第一百四十三章 招夫(3)
聂初尘自幼孤苦,被范云聪收养长大。
她随范云聪游侠江湖,后来又啸聚山林,养成了豪爽不让须眉、敢爱敢恨不拘礼法的强烈个性,根本不能以普通世俗的眼光和价值观去衡量她的心态言行。
不光是她,南宫望也是如此。南宫望因为体质特殊,不能习武,范云聪知他胸怀大志,就将兵法韬略奇门杂学倾囊相授。
聂初尘微微有些紧张地等候在院中,热切的目光紧紧投射在闺房门口。但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在内的孔晟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时间久了,聂初尘有些不耐烦,娇俏的嘴唇咬了咬,暗暗拿定了主意——哪怕是孔晟无法补齐师傅范云聪留下的空缺诗,也不打紧,不影响她要招孔晟为压寨夫婿的决定。
反正无论怎么样,孔晟这个“车门山寨的第一先生”是没跑了。
聂初尘一念及此,妩媚的脸蛋微红,但她还是马上抬步走向了自己的闺房,行走间正考虑如何跟孔晟直截了当地捅破这一层窗户纸,不料却与孔晟撞了一个当面。
啊?!聂初尘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才避免了与孔晟面贴面、身贴身撞在一起的各种尴尬。
孔晟的神色却分明有些复杂,范云聪留下来的这两首空缺诗无非就是两首藏头诗、藏尾诗,通读诗篇,前后连贯并加以联想,再稍稍予以字面上的斟酌推敲,孔晟很容易就将两首诗补齐了。
聂乔所居空山观。
氏孙宴罢曲江池。
初离蜀道心将碎。
尘生宫阙雾濛濛。
积劫修来似炼金。
书中自有颜如玉。
为姑偏忌诸嫂良,
漏声相将无断缘。
简而言之,凑出来就是“聂氏初尘、金玉良缘”八个字。孔晟补出这八个字,心里焉能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这范云聪的文化底蕴太一般,他所作的这两首诗,前面一首勉强通顺流畅,后面一首就差远了,不但缺乏工整规范的对仗和意境悠长的格调。都不押韵,读来很别扭绕口。
“小师弟,吾师留下的空缺诗,你可补齐了吗?”聂初尘深吸一口气,娇笑道。她没有惺惺作态,而是用火热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孔晟。
孔晟有些无奈,也微微回避着聂初尘热切的目光。
他对聂初尘连好感都谈不上,怎么能谈婚论嫁?这也太扯淡了。他突然想起了传奇小说中的樊梨花招夫情节,聂初尘或者有点像樊梨花,可他毕竟不是薛丁山呐!
“聂师姐。这是我补的诗篇,请你过目。”孔晟定了定神。将手里的纸张递了过去。
他本来以为聂初尘会接过去仔细看看,但聂初尘却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孔晟补齐诗的文稿塞在腰间,笑吟吟地望向了被孔晟搁在门口的那柄反射着幽幽寒光的方天画戟又道:“小师弟,这杆方天戟,我看你用的甚是趁手,从今儿个开始,它就是你的兵器了。”
其实这话方才已经说了一遍了,再重复无非是“老调重弹”,继续方才那个没有说完的话题。
孔晟笑了笑,继续故作婉拒:“聂师姐,这是令师的心爱之物,孔晟无功不敢受禄。”
聂初尘柳眉一挑:“这是吾师留给我的东西,便是我的嫁妆!小师弟,与其去那河南道白白送死,倒不如留在这车门山上,你我珠联璧合,与这手下的数百兄弟聚义山林,无拘无束,该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我师父说过,这世间能举起方天画戟和补齐诗篇的人,就是我聂初尘的如意郎君。”聂初尘说到此处,妩媚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起两朵红云来,但她还是落落大方地继续道:“若是你不愿在车门落草,我也可以陪你仗剑天涯,从此你我夫唱妇随,行走天下行侠仗义。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莫要推辞。”
聂初尘说完,眸光更加热切,紧紧凝视着孔晟。
她的话坦然而直白,除了女儿家天生的那些许羞涩之外,她并未感觉自己如此当面招夫有什么不妥。她的价值观和逻辑其实很简单,她觉得孔晟符合她的择婿标准,又无独有偶地与范云聪的“设计”不谋而合,这分明就是两人有缘。既然有缘,她又有意,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肯定不能错过。
聂初尘的“毛遂自荐”和足够大胆的当面表白,直接到一个令孔晟错愕的程度。以他的城府和沉稳,都感觉有些尴尬了。
若是旁的女子如是说,或许会给人一种不知廉耻的感觉,但在聂初尘娓娓道来的口中,这番话却是那么的真诚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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