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文华殿参加朝议的,都是五品以上的京官,这些处分里,五品以上的,可也不老少,没念到名字的提心吊胆,求神拜佛,念出来的,有的早已知情,认了命,倒是面无异色,有的却是从头到尾懵懵懂懂,做了糊涂鬼,有人如遭雷击,面色惨白,有人凶光毕露,痛骂着什么人,想来是付出了代价却没有被温柔以待。
不管是糊涂鬼还是明白鬼,所有的刀下亡魂,无不对朝堂正中央裁决了他们命运的张瀚,咬牙切齿,视线如此浓烈,几乎化作了实质,张瀚站立的那块地儿,气候与众不同,轩敞的大殿内,阴风阵阵,下起了刀子。
听了听前半部分的名单,林卓渐渐放下心来,这份黑名单是按照职位从高到低排下来的,后面也就是些虾米,不足挂齿,自己身边的人虽然不算全身而退,也几乎没有什么损失,本身过硬是一方面,可能也跟王家屏他们的运作分不开。
林卓往前看了一眼万士和有些佝偻的背影,这个老先生实在不好评价,是护犊子也好,是沆瀣一气也罢,都不是一个部堂高官该做的,怪不得他对改良版的京察屡屡作梗,原来礼部都快成了养老院了,不是怠惰就是年老,就是没有做事的。林卓敢肯定,他肯定是私下里出了大力气,死保一些下属的,但是结果仍旧触目惊心,阵亡的礼部高官,远远多于其他部院,处分的最高级别人物也是出自礼部。
这份长达三百多人的名单,整整念了近两个时辰,张瀚口干舌燥不说,都有些晃晃悠悠站不稳的迹象。
李太后看在眼底,格外体恤,下令两个小太监搀扶,恩遇隆重。
“张卿所奏,有司反复校验良久,朝野具无疑义,准奏,着吏部照章办理”李御姐没有留给朝臣吵架的时间,果断拍板通过,以他们没理搅三分的德行,这种事他们能吵到天荒地老,她可不耐烦听,微微抬了抬自己的丰臀,隐蔽地扯了扯裙边,坐得久了,丝质的衣物难免会变得贴身,皱巴巴地嵌入肌肤内里,有些不舒适。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察觉到李太后的不耐,田义响亮地喊了口号,用眼神逼视众多臣僚,透露出再明显不过的信号,太后心情不美丽,最好别找不自在。
这种种姿态,并不能挽救张瀚的黯淡命运。
“臣弹劾张瀚邀名卖直,大兴苛政……”
“臣弹劾张瀚假公济私,徇私枉法……”
“臣弹劾张瀚貌似公正,实则黑幕作业,以朝廷重器谋取私利……”
“臣弹劾张瀚大忠若奸,暗蓄私志……”
“臣弹劾张瀚私生活不检点,曾与弟媳独处一室半柱香之久……”
……
被处分的京官不好上场,但谁还没有三俩个亲朋好友同年同窗的在朝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苍天绕过谁?
一大帮人老的少的,一扑而上,林林总总,你方唱罢我登场,从公务到私事,从名誉到人身,全部攻击了个遍,弹得千疮百孔,张瀚真心比筛子还筛子了。
这时候,林卓出来了,他化身嘴炮小王子,威力全开,抛弃了擅长刷套路的固有形象,完全无组织无纪律,也不带上小弟,更不讲究修辞,逮谁喷谁,指着鼻子喷。
“臣以为,这位大人大谬不然,张瀚大人大公无私,只是在执行廷议,一丝不苟,乃是人臣楷模,反倒是这位大人暗藏私心,只为逞一时之快,枉顾朝堂大局,反倒口口声声公正,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位大人,我原以为,你身为大明老臣,仕宦二十载,值此京察大计之时,面对太后、陛下,面对满朝文武,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大明中兴在即,贵官又有何作为?你这等谄谀之辈,只可潜身缩,苟图衣食,还敢在煌煌朝议大殿,对劳心劳力稳固京察业绩的总宪大人刀刃相向,挟私报复?”
“这位大人,为人臣子,当尽忠国事,匡扶君上,你先是庸庸碌碌在先,侥幸得脱之后,又抨击有功之臣,意图兔死狗烹,陷娘娘、陛下于不义之地,节操安在?天良安在?你这条断脊之犬,终日蝇营狗苟,有何面目在朝堂上狺狺狂吠!”
……
“你,你……”窜出来的众多官员,被一口揭破,顿时麻了爪子,指着林卓不敢还嘴。
其他的文武大臣也愣怔了,他们从没见过这么亢奋,这么不计后果的林卓,话说这厮横眉立目昂挺胸,还是很有重臣气度的。
一力降十会,林卓一个人硬生生把朝会的轨迹给扛得要翻篇。
张佳胤早知道林卓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这女婿骂街的功力也不是等闲。
张瀚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辞呈就在他袖笼子里,现如今,似乎有平安着6的迹象?
李御姐也不觉得朝会难熬了,身子微微侧靠着扶手,看林卓撒泼,看得津津有味。
“臣弹劾林卓,收已故许郎中的儿子为徒,市恩结好,沽名钓誉……”
“臣弹劾林卓,刻意结交许郎中家族,攀附外戚……”
“臣弹劾林卓,吊唁之时,重金作赙仪,过皇家恩赐,大大不敬……”
……
林卓见还有人敢蹦出来,赶紧捋了捋袖子,舌头舔了舔嘴唇,掐着腰杆就出列了,“这位大人,张瀚总宪收许郎中儿子为徒,那是……嘎?你,你们弹劾我?”
“正是”那几个御史异口同声。
林卓懵逼在当场。
第三百四十五章 帮的一手好忙
突如其来的调转枪口,把扮演救世主大杀四方的林卓,捆到了审判台上,高光的战衣瞬间褪去了迷人的色泽,变得灰扑扑,褴褛破烂不堪。
林卓呆愣半晌,看了看那几个存在感一直很弱的言官,心中的警惕如同潮水蔓延开,这一波弹劾事儿都不大,但却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真实存在,真实发生过,只看怎么解读罢了。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这种声音,让他不得不多想。
“……好吧,这事儿本官得解释一下,收许郎中儿子为徒,只是临时起意,也只涉及他一人,本官与驸马都尉许从成毫无瓜葛,并无攀附之心……至于奠仪的多少,本官只是有意为孤儿寡母做些事情,为他们提供生活的帮助,并不知道后续会有潞王殿下代陛下致祭……”林卓的铁口铜牙不再灵便,感觉像是一个裸男拼命说自己身上有衣服,羞愤难言,头一次在朝会上这么狼狈难堪,越说越心凉,自己的解释,虽说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但似乎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服。
京师水深,要步步谨慎,一些小出格、小动作,无人在意的时候,那就是小事儿一桩,一笑而过,有人较真的时候,合适的场景下,就成了铁证如山的把柄。
“娘娘,陛下,臣以为此事毋庸再议,承天门事件之后,满朝文武匡扶正道,慷慨激昂,林大人年轻气盛,行事略有不谨,不足为过,且这几位大人事发当时缄口不言,却在今日旧事重提,异口同声,与张瀚总宪被众口铄金的遭际如出一辙,他们这是罗织罪名,挟私报复……”左副都御使赵锦出头为林卓说话,反口就把大帽子扣在那几个小官儿头上,瞪着手底下这几个平素不显山露水的言官,措辞非常严厉。
“娘娘,陛下,老臣不以为然,言官之设,在于纠劾谬误、正本清源,有言官弹劾,理应严肃盘查,诉诸法纪,岂能因为京察之故,所有涉事大臣都可以得到免死金牌,超脱法外?那才是大大的笑话”礼部尚书万士和出列了,眼眸阴森,他仍旧没有支持林卓,虽然他的大目标有可能是张瀚,但是顺手踩林卓的意图,也毫不遮掩。
朝堂略略僵持,李太后不言不语,俯视着济济一堂的满朝文武,神情很是探究。
第一排,内阁三位辅臣也各有表现,张佳胤眉目隐晦,有些意外,也很凝重,这到底是个巧合,还是蓄意安排?在大地雷之前,竟然还预先埋了个小地雷,自家徒儿的对手,不是简单人物啊,张居正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旋即隐去,尾指微微动了动。
此时,朝中的争论已经过了好几轮儿,有人为林卓辩解,有人咬着既有事实不放,围绕着林卓的行径,攻击的调门儿有所降低,污水却是泼得实在,洗之不去。
“臣以为,即便林大人初衷并无邀买人心之意,也无攀附勾连之心,然行事不谨,虑事不周,屡有差池,难辞其咎……”
“臣以为,林大人身为朝官,常与京师各大学社往来唱和,本无错处,只是时常相互呼应,天择学社和海权社,多次介入政事,搅动朝局,恐有钳制士林,造势干政之嫌……”
这成了朝堂的共识,也是林卓的最终判词,无可辩驳,再能骂再能说,嗓门儿再大,也敌不过事实俱在。
有了公认的把柄,就要讨论责任,借题发挥的从来都不少。
“臣以为,林卓少年高官,跃居显位,屡出纰漏,京察却能无动于衷,张瀚总宪执法不公,责无旁贷”
“臣以为,林卓行事胆大妄为,无所顾忌,不外乎有人撑腰,倚仗颇多,张阁老教徒不严,有包庇纵容之过”
相似小说推荐
-
终极商人 (村头乞丐洪七) 创世VIP2017-07-28 架空历史圣僧,此去西天十万八千里地,买个飞机吧。什么?你恐高?那么我推荐你这辆越野车。什么...
-
笑枕江山 (穿山虎) 前一秒,他站在嘈杂的马路上正埋怨这么多高楼为什么没有一间是自己的。下一秒,他一脸懵逼的出现在千年之前的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