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县尊正有公务,无暇分身,还请公子入内稍候。”钱师爷亲自出来迎接,跟林卓客套叙话。
“劳动钱师爷,晚生万不敢当。”林卓嘴上跟钱师爷寒暄,却总有种怪怪的感觉,正值壮年的钱师爷,气色萎靡,身体被掏空?
两人在花厅坐定,林卓本打算闲聊一下,跟领导的秘书拉拉关系,不料钱师爷却主动提及了僰人米盐交易的话茬儿。
“……米粮都是霉变的,盐货也全是砂砾,僰人岂是好惹的,他们族长哈朴带着几个大寨主到府城讨公道,哪知道府城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拘捕起来了……”
“那僰人声势浩大,如此仓促,未免……”林卓谨慎的凑了一句。
“谁说不是,但是人家府城自有办法啊,转手就把哈朴解送到戎县来,说是让县尊酌情处置……”钱师爷毫不避讳的继续说起来。
“额……由县尊处置,那霉变米粮需得有个说法才是……”林卓继续避重就轻,心里却略略松了口气,如果是何举主持,空间应该会大很多。
“说得可不是,米盐贸易府城把持得分毫不剩,现在出了问题一推二五六,说是让咱们县尊处置,可是又派了两个人下来,一个是通判一个是守备,都死死压着咱们县尊,不容易哦……这事儿啊,也不知道有什么通天的干系,可不能瞎掺和,还是得按上头的意思办,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啊……”钱师爷的话很玩味。
“那是,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嘛,哈哈哈”林卓接了话茬儿,心中却莫名有些警兆。
随后,两人又干巴巴唠起了天气,风月这类话题,倒是无意间得知,钱师爷刚刚纳了一位娇娇娘做妾室,看老钱春风拂面却又眼角乌青的情状,林卓暗自撇嘴,庇阳经可得好好练呐。
等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何举总算是出现了,看他一身疲惫还有些气血两衰的模样,跟两个府城大BOSS的谈话想来很不愉快,略略跟林卓打了个招呼,就深坐在官帽椅里蹙着眉头,一会儿拿起笔,旋即又放下,腮帮子紧咬,很是拿捏不定。
见状,林卓也不便开口多言,就只能向何举行礼,说些场面话,请他保重贵体,就告辞出去。
在走出衙门口儿的时候,看到一队全副披挂的军士,在一个骑马军官的带领下,正在大声呼喝着往县衙外奔去,沿路少不得鸡飞狗跳。
府城来的高官嘛,正该是这副模样才对,林卓懒懒的走出,并未深想。
“哎……这官商啊,挣钱实在是太快,肥得指甲尖儿都流油,但是出点儿差错,可就是大事故,也不知道金员外能不能撑过去……”林卓跟钱师爷告别的时候,钱师爷感慨的意味深长。
“这,金员外,可是金百万金员外?这些当兵的……”林卓猛地还魂,背后有丝丝凉意升起。
“正是,我听说你与他家公子可是挚友,他可就是今年负责跟僰人米盐贸易的官商……这些人啊,就是去捕拿他的……”钱师爷又透露了大八卦。
“那些霉变米粮……金员外……”林卓嘴唇都开始有些发青了。
“哎……如今局势动荡,跟僰人走太近,可动辄就是灭顶之灾啊。”钱师爷话语幽幽。
林卓勉强稳住身形,有礼貌的跟钱师爷道谢,尽管林卓已经在怀疑这个纵欲过度的老头儿,屡屡威胁自己不要掺和,肯定有着见不得人的目的。
林卓阔步生风的回到食无竹,不出意外看到了在大门口急得团团转的金凫,身边的几个管事也都是议论纷纷,紧张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金凫,你且不要慌乱,世叔被守备大人捉拿,也是拘捕在戎县,暂时不会有事……”林卓的判断依据是钱师爷的蛛丝马迹,金百万应该是某些人阴谋链条中很重要的一环。
“卓哥儿是怎么知道的?”金凫这厮到现在都还有些搞不清楚轻重。
“这些你且莫要多管,事态紧急,我也不跟你客套……”林卓略一沉吟,就决定跟金凫开门见山,“你们可去过县衙,现在能否见到世叔?”
“我爹被抓后,我就去了县衙。”金凫显得有些沮丧还有些愤恨,“何县令虽然好说话,派人带我们去了大牢,但是看守的都是府城来的丘八,死活不让进去。”
林卓沉吟片刻,再度发问,“关于世叔操持米盐贸易,你还有你们几个,知道多少,全部告诉我……”
“额……这个,我对家业并不关心……”金凫有些讪讪然。
“林公子,小的略知一二……”这个青年管事看上去还想拽个文。
“莫要客套,据实说来。”林卓干脆的打断他。
“是,是……”林卓急促的语气并没有吓到这个青年,他虽然忙不迭的应声称是,回答却很有条理,“跟僰人的米粮贸易,本来是我们今年的最大进项,老爷自己安排了人去湖广收购粮食,还联络了几家票号,先行垫付采购款项……”看起来这个米粮贸易的规模一定大到很多人不敢想,想来也是,僰人数十万人近一年的食用口粮和盐货,委实不可能是个小数目。
“但是后来,老爷又把那些人手全部撤回来了……早早还清了预支的银钱,后面就再也没有安排过。”青年管事干净利落地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全部撤回来了?有没有可能你家老爷另有安排,你,还有你们都不知道?”林卓再度追问。
“不可能的,林公子有所不知。”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管事出面说道,“陈苏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深得老爷信任,几乎一直随在老爷身边,商贸方面的事情,全部都会经他之手。”
“哦?陈苏。”林卓的眼睛鹰隼一样锁定了这个青年,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身材清瘦,面皮白皙,倒是像个书童居多,但是人不可貌相,谁知道呢?
“陈苏,那你告诉我,你家老爷在撤回人手的短时间内,可有较大规模的账目进出?撤回人手中断采购后,可安排过大批运力?”林卓的问题连珠炮一般倾泻而出,这个关节生死攸关。
“林公子,陈苏印象中,运力安排是没有的,至于账目进出,由府中账房操持,陈苏平日不敢越权,是以并无印象,但是公子若确有需要,陈苏可回府盘查账目。”
“府中账房可确保不做手脚?账面查看能保证可靠么?”林卓接连追问,他也想看看,金百万府邸里,到底有没有可用之人。
“公子尽管放心,账房是府中重地,陈苏不敢窥探,但也不敢大意。”陈苏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那就是虽然我碍于权限不闻不问,但是想要知道的时候,也绝对可以知道,这就很好,是个识得本分,也有手腕儿的人。
“很好,陈苏,还有诸位,世叔此番遭逢厄运,与僰人相关,又有府城插手,想来干系不小,世叔身陷囹圄,无力施展,林卓深受世叔大恩,责无旁贷,还请诸位相助与我,老金家是繁华落尽,还是起死回生,就仰仗各位了。”林卓起身团团作揖,金凫沉默着跟在旁边,也朝着自己家的这些平素被自己吆五喝六的管事们深深拜倒。
“请林公子和少爷尽管放心,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戎县,金百万府邸。
金凫带着管事们急匆匆赶到家门口儿的时候,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府里的账房已然刀光剑影。
大账房带着几个心腹拿着火把冲进库房,点起熊熊烈火,差点儿将全部的账册都付之一炬,好在被人及时发现,火势被扑灭。
大账房等人跟府里的护院家丁对峙起来,大账房口口声声说是老爷的命令,让护院们赶紧闪开。护院们知道金百万刚刚被捕,不知道会不会有交代留下,略一迟疑,就被大账房等人再度冲入库房。
这个时候,大账房的心腹中突然跳出一个青年,只见他从怀中掏出匕首,直接刺中大账房胸腔,大账房满脸惊愕,当场毙命,他的其余几个心腹惊吓之下纷纷跪倒在地,不敢再妄动。
正当场面被稳住了的时候,又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突然冲进库房,直奔金府今年的账册,胡撕乱扯,还“嘎嘎”奸笑不已。
金凫看到眼前这一幕,浑身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在愤怒,还是在害怕,自己颐指气使、呼风唤雨的家里,藏着那么多凶险,自己竟然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陈苏上前去,掐住那小厮的脖子,把他撕碎的纸张一一给他看,却见上面雪白一片,连一个字符都没有,在那个小厮愣住的时候,陈苏伸手接过大账房的青年心腹递过来的账册,展示给他看,却正是今年的完整账目。
却原来,强中自有强中手,账房重地,作为金百万最信任的亲信,陈苏早就安了眼线进去,这也是陈苏敢对着林卓做出保证的底气所在,只是从来没想到,会启用的这么酷烈。
小厮眼里疯狂不已,张牙舞爪就要伸手抢夺,嘴里“嗬嗬”有声,陈苏却不再给他机会,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径直刺入小厮的喉咙。
鲜血喷涌,账册上也留下血迹斑斑。
第十一章 初现端倪
“林公子,经过我们反复核验,老爷撤回去湖广采购米粮的人手之后,大笔的账面进出就只有这几笔”陈苏拿着账本出现在林卓和金凫面前,以平缓的语调做着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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