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教头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礼,“陛下能有这样的想法,实是我大楚百万将士的幸事,不枉我等一片忠君之心。”
“马屁精。”东海王小声道,实在忍受不住了,抛下刀盾,嚷嚷道:“以后我不当将军,就不用练这些了吧?”
刘教头只是微笑,并不阻止。
东海王带了头,其他侍从也跟着住手,心里都是同样的想法:凭自己的出身,干嘛非得从军呢?安安稳稳当文官岂不是更好?
只有少数人还跟着皇帝一块挥汗如雨,他们大都来自武将世家,必须表现出尚武之气。
辟远侯的孙子张养浩就是其中一个,他年纪大些,平时一直习武,身体很健壮,挥刀舞盾不在话下。
韩孺子还注意到一名侍从,身材均称,看上去不是很壮,动作却极为灵活,挥舞刀盾时比张养浩还要轻松,此人平时总是跟几名外国送来的质子待在一起,大概也是某国的王子。
他猜得没错,东海王正跟一群放弃练刀的侍从站在一起,这时大声喊道:“张养浩,别光自己练,跟匈奴的小子打一架!”
张养浩和匈奴王子同时停下,互相看着,没有动手的意思。
刘教头忙笑道:“这只是第一天,不用对练,以后有的是机会。”
东海王不依不饶,“我们是第一天练习,匈奴人可不是,瞧他得意的样子,不教训一下,他还以为大楚无人呢。”
匈奴王子并没有得意,不过在一群脸色苍白的侍从当中,脸不红、气不喘的他确有几分特别。
刘教头站在两人中间,仍然摇头,“打不得,打不得……”
韩孺子纳闷东海王为何无事生非,向他望去,马上明白过来,东海王又用上老招数,想要趁乱执行计划。
站在东海王身边的少年侍从大概就是花虎王,皮肤白晰、眉眼清秀,跟身躯伟岸的俊阳侯一点也不像,更没有“虎王”的气概,韩孺子之前没怎么注意过他。
“朕有些累了,不如让他们比试一下,木刀木盾,不会有事吧。”韩孺子知道,没有皇帝的许可,刘教头断不肯允许比武。
刘教头十分为难,正沉吟未决,张养浩却觉得自己接到了皇命,抡刀举盾,绕过教头,冲向匈奴王子。
匈奴王子也不示弱,举刀盾迎战,两人你来我往,斗在一起,刘教头只得退开几步,随时监视,以防出现意外。
匈奴王子年纪小些,空挥刀盾还好,遇上硬碰硬的打斗,很快就吃不消了,步步后退,张养浩寸步不让,逼得越来越紧。
几个回合之后,韩孺子终于看明白了,东海王并非随意指定两人打斗,张养浩与匈奴王子明显有仇隙,全都咬牙切齿,一副拼命的架势,好像手里拿着的是真刀真盾。
“可以了,住手吧。”韩孺子及时叫停。
刘教头早等着这句话,立刻闪身冲进战团分开两人,身上为此挨了两下打,脸上还是笑呵呵的,赞道:“不愧是名门之后。”
旁观者都不太满意,尤其是张养浩和匈奴王子,互相怒目而视,显然都在强压怒火。
直到最后也没人向皇帝介绍匈奴王子的名字。
一块回内宫的时候,韩孺子对东海王小声说:“你不该挑唆他们两个打架,匈奴王子是外国人……”
“对外国人更不能软弱,陛下知道匈奴人有多坏?齐王叛乱,匈奴人一直在边境蠢蠢欲动,要不是我舅舅及时打败叛军,匈奴人这时候就已经大兵压境啦。别担心,匈奴的小子不敢惹事,出宫之后张养浩、花虎王他们会收拾他的。”
韩孺子再次察觉到自己的无知,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勋贵侍从,彼此也有着明争暗斗,从小生活在深宅里的他,根本无从了解。
东海王轻轻撞了一下皇帝,眨眨眼睛,表示事情办成,花虎王已经收下珍珠。
韩孺子的担心才刚刚开始,花虎王毕竟只是一名十几岁的孩子,如果将这件事告诉家里人,俊阳侯很可能做出与礼部尚书元九鼎一样的选择,将珍珠交给宫里的某位太监。
侯门怎么会出豪侠?韩孺子对俊阳侯一家不可能特别信任。
可事情已经做了,覆水难收,他只能默默等待结果。
今天的带队太监还是左吉,从后面赶上来,向皇帝微笑道:“陛下今晚应该临幸秋信宫,不如就在那边进膳吧。”
又来了,韩孺子烦不胜烦,却不能表露出来,飞快地瞥了一眼东海王,东海王掩饰得倒好,脸上毫无表情,韩孺子说:“有劳左公安排。”
左吉含笑退下,韩孺子忍住好奇,他在宫里孤身一人,绝不能再鲁莽了,必须得到母亲的提示之后,再决定是否对这名太监采取行动。
第三十六章 愤怒的皇后
每个月逢五的日子,皇帝必须去皇后所在的秋信宫过夜,据说“五”是天地交合之数,这一天人间的帝后要做表率,否则会扰乱宇宙中阴阳的运行,小则引发火灾,重则星象失序,那就是天谴了。
韩孺子很想问一句,皇帝成为傀儡会引发多大的灾难?但他只能安静地吃饭,而且是依照古人的习惯,跪席而餐。
皇后跪坐在侧席,从前每道菜由宫女端到皇帝面前的桌案上,现在多了一道程序,皇后接在手中,稍稍转身再放下,以示尊敬,皇帝则点头表示感谢,平白浪费许多时间,没吃多少他就饱了,可菜肴还是一道道摆上来,由不得他说不吃。
仪式终于结束,看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肴被端走,韩孺子莫名其妙地又感到饥饿,只好忍耐,盼着这一夜快点过去。
这个简单的愿望注定难以达成。
太监与宫女大都离去,却有三个人留下,一位是太监左吉,一位是宫女佟青娥,一位是名四十岁左右的女官。
皇帝与皇后被请进卧房,在床上并肩而坐,左吉与佟青娥分侍左右,女官站在对面,施礼之后笑吟吟地看着新婚不久的两个人。
韩孺子预感到事情不妙,皇太妃看来没有完全说服太后,他又要被迫行夫妻之道。
果不其然,女官一开口就说了一通天地、阴阳、乾坤等等大道理,最后归结到夫妇之礼,“陛下与皇后同房而不同床,或同床而不同枕,违背夫妇之礼,上愧列祖列宗,下惑四方百姓,更是忤逆太后一片苦心……”
韩孺子越听越惊,忍不住打断女官,“你知道……我们没有同床?”
他还感到愤怒,以为有人在偷偷监视自己,看向站在皇后身边的佟青娥。
女官微微一笑,“新婚数日,陛下与皇后睡过的被褥干干净净,那自然就是没有同床了。”
韩孺子越听越糊涂,不过总算知道佟青娥不是奸细,于是严肃地说:“朕明白了,朕与皇后年纪还小,等过几年再说。”
女官显然有备而来,轻易不肯屈服,笑道:“若是没有皇后,陛下自可再等几年,既然有了皇后,就该遵守礼仪,不该让皇后枯等、让太后忧心。今日即是良辰,请陛下与皇后圆房,若有不懂的事情,本官与宫女佟青娥都可代为解答。”
韩孺子越听越怒,作为傀儡,他已经很听话了,很少惹麻烦,还帮太后渡过难关,可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仍要被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于是沉下脸来,“朕最近身体不适,无意圆房,你们退下吧。”
女官笑容不改,“陛下纵不以大楚江山为念,也该想想皇后的感受。陛下若是执迷不悟……”
“没错,我就是执迷不悟。”韩孺子被逼到绝路,没有别的办法,干脆耍赖,反正他没什么可怕的,“我就是不在乎天地运行、阴阴失调,太后忧不忧心我也不在乎,你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这些事情,不觉得脸红吗?”
女官被说得愣住了,但她并不脸红,反而很生气,“陛下居然说这种话,怎么对得起太后?陛下令本官没有选择,只好——用强了,佟青娥,该你动手了。”
韩孺子以为用强就是打架,听到女官叫佟青娥,不由一愣,这名宫女虽然比他大几岁,毕竟是名女子,女官实在太瞧不起人了,心中大怒,腾地站起身,正要开口,吃惊地发现并肩而坐的皇后先他一步也站起来了。
皇后脸色铁青,因为激动而声音发颤,“左一个太后,右一个太后,我天天拜见太后,怎么没听太后亲口说过这种话?你说这是太后的意思,好,咱们这就去见太后,当面问个清楚,太后若说是,我当众和皇帝做给你们看,太后若说不是,你该当何罪?”
女官神情大变,喃喃道:“这种事情怎么能问太后?”
皇后更怒,“你也知道这种事情问不得、说不得吗?怎么敢在陛下面前出言不逊?我虽然年幼,没读过多少圣贤书,可也知道皇宫是天下最讲规矩的地方,什么时候轮到几名奴才教皇帝闺闱之事了?内起居令呢?怎么不在?让他把你的话记下来,也让后世看看,大楚皇宫里的奴仆张狂到什么程度!”
女官的神情变得惊恐了,扑通跪下,她一跪,佟青娥也跟着跪下,两人哑口无言,全都瞧向左吉。
左吉脸色也是微变,勉强笑道:“皇后言重了,宫里有太后和陛下,谁敢张狂?都是她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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