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妃笑道:“登高望远,却偏偏看不到山下的风景。太后盯着的是崔家、是朝堂、是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齐王,却忽略了身边的左吉。知道左吉把柄的人除了我还有几个,可是谁也不会向太后告密,因为太后一怒之下会连告密者一块收拾掉。”
皇太妃脸上的笑容消失,身为亲妹妹和最受信任的人,她在太后面前也没有太多的安全感。
皇帝不用担心太后的愤怒,因为他本来就是太后早晚要除掉的傀儡。
韩孺子想了想,“仙音阁,我只要突然闯进去,就能抓到把柄?”
“我不保证十拿九稳,陛下进入凌云阁两刻钟之后再去闯仙音阁,最有可能撞到左吉的丑事。”
“丑事……究竟有多丑?”
皇太妃微笑着摇摇头,有些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人不能聊得太久,皇太妃起身,“我会告诉太后,说陛下感激小皇后的帮助,但是对崔家仍无好感。”
“好。”韩孺子开始考虑怎么才能在听课中途硬闯仙音阁,虽然两处相隔不远,对于皇帝来说,却不啻于一场千里奔袭,皇太妃已经走到门口了,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句话没问:“最后你要怎么报仇?大臣要怎么处置太后?”
皇太妃微微躬身,“夺走太后的权力就是我想要的报仇,至于如何处置——等陛下亲政,就由陛下一人决定了。”
十步以外、千里之内即是皇权所在,十三岁的韩孺子不禁怦然心动,他知道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不是处置太后,也不是追捕齐王,而是将母亲接到身边,还有,要将刘介放出来,让他继续掌管宝玺,如果他在牢里还活着的话。
夜里睡觉的时候,韩孺子几次从梦中醒来,以为能听到孟娥冷冷的声音,结果都是错觉。他真希望孟娥能出现,好从她那里现学几招轻功,他幻想自己能在大白天飞檐走壁,直闯仙音阁。
恐怕孟娥本人也做不到这一点,她和兄长孟徹好几天没出现,或许是被太后派去执行任务了。
皇太妃指出一条路,却没有指明如何绕过关卡,皇帝得自己想办法。
办法不会说有就有,次日一整天韩孺子都在思索,结果一无所得,他甚至想让东海王帮忙,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打算,他与东海王的交易只限一次,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皇帝生母那边还没有回信,花虎王已经找出王美人的住址,却没有合适的借口前去拜访,只能等待一阵子再说。
这天夜里,宫女佟青娥在帮皇帝更衣时,手掌总是停留不去,像是在抚摸,韩孺子再年轻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所以换小太监张有才过来帮忙,同时打定主意得尽快动手了。
他没有斥责佟青娥,宫女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笨拙而生硬,显然是被迫做这种事。
左吉不仅自己做丑事,还要强迫别人跟他一样丑陋,韩孺子隐约明白皇太妃所谓的“丑事”是什么了,心中厌恶,却越发坚定了要收拾左吉的决心。
办法就像是不小心丢失的随身物品,千寻万寻不见,目光随意一扫,发现它就在咫尺之外,韩孺子想了两天也没制定出完美的计划,第三天上午听课的时候灵机一动,找到了办法。
讲课的是位老先生,功力深厚,只用了一刻钟就将东海王和两名太监讲得昏昏欲睡,韩孺子突然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老先生茫然地看着皇帝,嘴里还在背诵《乐经》片段。
韩孺子冲老先生点点头,指指自己的肚子,示意要去出恭。
老先生没有反对,东海王趴在书案上就要睡着了,门口的两名太监倒是马上清醒过来,韩孺子脚步不停,径直往外走,右手在肚子上揉了两下。
老太监示意年轻太监跟随皇帝,他留下继续打盹。
在隔壁房间里,年轻太监端来净桶,皇帝解小手,办法一下子从心里蹦出来,“桶没倒过吗?为什么味道这么大?”
“啊?”年轻太监平时尽量不与皇帝说话,这时颇为惶恐,怕的却不是皇帝,“奴才这就去……”
太监抱着净桶匆匆下楼,房间里只剩皇帝一个人。
后窗开着。
再多考虑一会,韩孺子可能都会放弃这个主意,可太监很快就会回来,他需要马上行动。
凌云阁有两层,讲课是在楼上进行,翻窗出去之后能踩在一楼的屋檐上,离地面还挺高,不过附近有几株大树,其中一株的树枝正好伸到窗边,韩孺子仍然没有细想,跳上树枝,抓着更高些的枝条,几步跑近树干,慢慢爬下去,落叶簌簌,他也不管,如果被太监发现,就当是一场胡闹好了。
离地面不远,韩孺子跳下去,心中稍安,一转身,发现数名侍从正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翻窗爬树的皇帝,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今天却亲眼看到了。
没人说话,没人敢说话,只有落叶还在轻轻飘落。
“随朕来。”韩孺子说,如果这些人不听命令,他就只能承认惨败了。
第三十八章 撞门
凌云阁里,皇帝听老先生讲课昏昏欲睡,凌云阁外,众侍从更是百无聊赖。勋贵子弟入宫随侍是历朝历代通行的做法,设计这套制度的核心与初衷都是为了讨好皇帝,可没人考虑过侍从们该如何打发时间。
他们不能离得太远,必须随叫随到,哪怕一辈子轮不到一次,也得时时做好准备,当然,无聊的生活是有回报的,这是他们入仕的开始,只要不出意外就是功劳,积累几年之后,就能凭此当官,运气好能被皇帝记住的话,甚至有一步登天的可能。
如果服侍的皇帝恰好是一名傀儡,前景可就暗淡多了,忍受无聊的耐力自然也会下降许多。
五名侍从躲在凌云阁后面的树下,偷偷地掷骰子赌博,不敢大声喧哗,大多数时候只用手势比划,还有一名侍从守在附近望风,防备礼官或太监走近,可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抓赌者是从树上爬下来的,而且是皇帝本人。
地上散落着几粒骰子和一张写满字的纸,进宫没必要带金银,他们都是先记账,出宫再算。
侍从们蹲在地上,抬头呆呆地看着皇帝,没有下跪,也没有吱声。
韩孺子认得骰子,没看到钱币,以为这些人只是在游戏,根本不知道其中的输赢最少也有三五十两,多的时候甚至能达到上千两。
“随朕来。”韩孺子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名侍从身上。
辟远侯嫡孙张养浩愣住了,左右扫了一眼,确认皇帝盯着的真是自己,向前一扑,改蹲为跪,“遵旨!”
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也跟着跪下。
“嘘。”韩孺子示意他们小声,“朕要欣赏春景,你们陪朕走走。”
时至初夏,春景不再,御花园却更是万紫千红,颇值得赏玩,当然,没人相信皇帝的话,可是在这样无聊的日子里,冒险有着不可抵御的吸引力。
“是,陛下。”张养浩应道,抢先将骰子和记账的纸张塞进怀里,“等等,陛下,还有一个人。”
张养浩起身,快步走到一块石头的后面,伸手拍了一下,从那里慢慢站起另一名侍从,看年纪只有十来岁,他是在这里望风的。张养浩的想法倒也简单,既然要陪皇帝冒险,就要大家一起参加,免得事后有人告密。
凌云阁建在一座小山上,山不是很高,前面是一道斜坡,后面是一片陡直的假山怪石,没有多高。前面人多,自然不能去,六名侍从护着皇帝从后山慢慢爬下去,到了地上全都兴奋得涨红了脸,可是心中也越发惴惴,觉得冒险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再多一点,他们就得以死劝谏皇帝回头。
好在皇帝没有更多要求,在御花园里信步闲逛,看到新奇的花草树木总要问个名字,张养浩等人惧意渐去,越来越放松。
韩孺子每天来凌云阁走的都是固定路线,大致知道仙音阁离此不远,真走的时候却找不到路,于是随口问道:“仙音阁在哪?听说那是个好地方。”
年龄最小的侍从抢着道:“臣知道,臣给陛下带路。”
张养浩没抢到带路的机会,靠近皇帝介绍道:“仙音阁是听曲儿的地方,临着太掖池,入夜之后让歌伎泛舟池上,陛下在阁内开窗细听,方有味道,白天只是一间空房子而已,没什么意思,不如去……”
“仙音阁离得近,逛完之后朕还得马上回凌云阁。”
张养浩马上收声。
仙音阁果然很近,拐几个弯就到了,路上没遇到任何人,想必左吉也喜欢此地的僻静。
太掖池是座大湖,仙音阁建在岸边,门窗紧闭,好像没人。
韩孺子发现自己大意了,他应该在听课的时候往窗外望一眼,确定左吉不在楼下再行动,现在走回去是不可能了,他停下脚步,对六名侍从说:“你们留下,嗯……张养浩陪朕去仙音阁里看一眼。”
侍从们都没意见,张养浩还有点激动,走在皇帝身边,腿抬得比平时要高一些。
走出十几步之后,韩孺子对张养浩说:“谢谢你,朕会记得你的功劳。”
张养浩明显一愣,马上躬身道:“臣尽职而已,怎敢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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