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问过,韩孺子越发相信东海王与此事无关,罗焕章和皇太妃都是极为小心的人,断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东海王。
韩孺子却正好相反,他没有别人可以托付,东海王是唯一的选择,“我有一个想法。”
“你有想法干嘛跟我说?”
“这个想法跟你有关。”
“我不感兴趣,我就是倒霉的命,老老实实当侍从得了。”
“还跟你的表妹有关。”
东海王眼里又闪现出怒意,他就像马蜂窝,被捅一下就做出反击,全然不考虑那是示好还是示威。
“我是假皇帝,你的表妹也可以是假皇后。”韩孺子道。
“你不是假皇帝,你是傀儡……假皇后是什么意思?”
“明天就是大婚之日,皇后与我会在泰安宫里住上三日,我保证对她什么都不做,以后也不做。”
“你只比我大几天,表妹比我小一岁,都是小孩子,你还能对她做什么?”东海王一脸不屑。
老实说韩孺子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了一会说:“太后派了一名宫女教我夫妻之道,你应该听说过吧?”
都住在皇太妃的慈宁宫里,东海王当然不会毫无察觉,嘴角抽搐了两下,“你真能做到……什么都不做?”
“这没有多难,全看我想不想。”
东海王的嘴角又抽搐一下,“你若是撒谎,表妹肯定会告诉我。”
“当然。”
东海王开始认真考虑皇帝的想法了,“你想拉拢我和崔氏,帮你对抗太后吗?这个我得考虑考虑。”
韩孺子笑了,罗焕章和皇太妃都没拉东海王入伙,他更不会,“没这么复杂,我只想让你帮我一个小忙。”
“哦。”东海王看上去有些失望,“其实只要我开口,崔家肯定会帮你的,但是你给的好处太少了,怎么也得将皇位……”东海王学谨慎了,没将剩下的话说出来,冲皇帝点点头。
“我不想对抗太后,只想打听一下母亲的平安,如果可能的话,捎带一封信。”
“你的母亲不就是太后嘛。”东海王讥讽地说,看到皇帝神情认真,他改口道:“你真的只有这点要求?”
韩孺子点点头,“传信的时候不要借助罗师。”
“那是当然,他肯定不同意,没准当场就把信撕了。嗯,让我想想……俊阳侯的小儿子花虎王跟我关系最好,他也在宫里当侍从,倒是可以让他帮这个忙。”东海王走到皇帝面前,十分认真地说:“你是皇帝,君无戏言,保证不碰皇后,就是一个指头也不能碰。”
“保证。”韩孺子没觉得这有多难,犹豫片刻之后补充道:“可皇后要是……像宫女那样纠缠我……”
“不可能。”东海王干脆地否认,“你只要看住自己就行了。”
“我母亲住在……”
韩孺子刚要说出地址,东海王一挥手,“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打听不出来,俊阳侯一家就枉称‘侯门豪侠’了。太祖封的列侯现在没剩下几家,俊阳侯算最稳固的一家。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韩孺子的确不懂,但是将俊阳侯和“侯门豪侠”的称谓记在了心里,“尽快。”
“今天不行,明天也不行,后天……最晚大后天,我跟花虎王说这事,然后可能需要几天才能有回音,你得写封信,或者给我点信物什么的。”
“我会给你的。花虎王,这是他的真名?”韩孺子觉得这不像是侯门子弟的名字。
“谁知道是不是真名,他姓花,大家都叫他虎王,我们这些好朋友……这点事你不用管,准备好信物,等着接信就是了。”
韩孺子没再问下去,他的目的达到了,杨奉不在,孟娥只会武功,只有母亲能给予他直接指导。
唯一的问题是东海王,迄今为止,他还没做成任何事,倒是惹下不少麻烦。韩孺子严肃地说:“我母亲的信若是落在别人手里,或者消息泄露出去,就不要怪我无情。”
“你还能怎样?”
“我就要跟皇后行夫妻之道,让她给我生太子。”韩孺子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能威胁住东海王。
东海王神情变幻,最后有些心虚地说:“你敢。”
第三十四章 新婚之夜
早晨,在太庙里,韩孺子第一次见到了皇后崔暖崔小君,她在家里已经接受册封,算是正式的皇后了,华丽繁复的宽大朝服遮掩不住瘦小的身材,头上的硕大凤冠摇摇欲坠,越发衬得她还是个孩子。
珠帘挡住了整个面容,韩孺子没看到她的样子。
事实上,两人根本没机会互相观看,他们并排站立,中间隔着七八步,抬头凝望上方的牌位,耳中聆听礼宫以抑扬顿挫的语调念诵告祖祭文,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中,比木偶还要僵直。
第二次见面是在慈顺宫,皇帝与皇后来此拜见太后,跟在太庙里没什么区别,依然是被一群人簇拥着,行走跪拜全都按照礼官的要求执行。太后露面了,但是没有亲自开口,由身边的女官代劳,将皇后劝勉了一番。
接下来,皇后另有仪式,皇帝则前往勤政殿,接受王公大臣的正式贺拜,规模比登基时小多了,收的礼却不少,而且非常直接,全是黄金与白银,数量与爵位或官职的高低挂钩,本人不能前来,礼金必须到,礼官一项项都要念出来。
韩孺子坐在那里无聊地想,如果自己是真正的皇帝,事后一定要去看看这些金银是否真的存在,现在的他连皇家的仓库在哪都不知道。
在第二拨贺拜者的名单中,韩孺子听到了俊阳侯花缤的名字,扫了一眼,在规定的位置上看到一名身材伟岸的美髯公,看上去从四十岁到七十岁都有可能,在几排列侯当中颇为醒目。
韩孺子想不出哪一位侍从与此人容貌相似。
勤政殿比较小,每次进来的人不多,贺拜因此持续了很长时间,韩孺子无事可做,就默默地运行逆呼吸法,腹痛早已消失,体内隐隐有气息流动,这或许能让孟娥满意了。
傍晚时分,皇帝回泰安宫,进行大婚的最后一道仪式,与皇后同席饮食,然后就可以入洞房了。
皇后已经到了,在锦席上正襟危坐,皇帝入席,坐在正位,仍由礼官大声喊出两位新人的每一个举动,韩孺子从一名女官手里接过酒杯,与皇后碰盏,然后硬着头皮喝下去。
没人在意皇帝是否会喝酒,一切都按照规矩进行,好皇帝绝不会突发奇想改变规矩,傀儡皇帝更不会。
三杯酒下肚,皇帝与皇后象征性地吃了几样寓意丰富的菜肴,酒席撤去,仪式却没有结束,十名中年女官轮流上来往新人身上撒落花果,嘴里唱着奇怪的歌谣。接下来,两男一女三名巫觋上场,用更加奇怪的歌谣祛除邪祟。最后是一名男礼官和一名女礼官分别代表皇帝与皇后,向天地众神许诺并立誓,听上去皇后要遵守的誓言更多一些。
韩孺子心中的誓言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碰皇后一下。
天色已暗,灯烛明亮,冗长的仪式终告结束,女官们簇拥着皇后进入洞房,然后退出,排成两行,恭请皇帝进房。
房门在身后关上的一刹那,韩孺子忽然明白过来,他有点害怕这一刻,白天压抑得越厉害,现在的惧意就越深,崔小君和传授夫妻之道的宫女不一样,乃是正式的皇后,与皇帝拜过堂,喝过合卺酒。
他们是真正的夫妻!
韩孺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恐惧,皇后比宫女佟青娥瘦小多了。
在门口站了一会,韩孺子才发现佟青娥就站在皇后身边,正用困惑的目光看着皇帝。
皇帝也很困惑,“你……为何留下?”
“奴婢……为皇后请凤冠。”
韩孺子松了口气,的确,皇后头上的凤冠又大又沉重,一个人拿不下来。
“可以吗?”佟青娥问。
“呃……可以。”
佟青娥小心翼翼地帮助皇后摘下凤冠,放在旁边的一个盘子里,又帮助皇后、皇帝分别脱下厚重的婚服,仔细叠好,然后双手捧着凤冠离开。
从这时起,就再也没有人为新人代劳了。
房间里的蜡烛大都已被吹灭,只在床边还剩一根,烛光摇曳,映得新娘的面容模糊一片。韩孺子在原处站了一会,迈步走到床前,与皇后面面相对。
那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几缕头发湿搭搭地垂在脸颊上,眼睛很大,目光中尽是茫然,说不清是惶恐还是冷淡。
对视片刻,皇后垂下目光。
尴尬的感觉像藤蔓一样向上爬行生长,逐渐勒住韩孺子的脖颈,逼得他必须说点什么以缓解气氛,他张开嘴好一会终于吐出一句话:“你累吗?”
皇后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韩孺子仍然张着嘴,准备说出第二句话,结果出乎意料——他打了个嗝。
嗝很轻,也很短,韩孺子急忙闭嘴憋气,没多久,第二个嗝执着地从他的嗓子眼里冒出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个接着一个,他越努力想要憋回去,嗝声越频繁。
皇后抬头,疑惑地看着皇帝。
“对……呃……不起……呃……我可能……呃……有点……呃……”韩孺子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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