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良人瞧不起任何人,尤其是上官氏姐妹,因此当她怀孕的时候,端良人送汤的招数用不上了。
东海王锷其实很少临幸崔良人,还没当上太子的时候,他就不太喜欢飞扬跋扈的崔家,在王妃的影响下,他对崔良人的印象也越来越差,甚至后悔将她娶进门,可退回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不见面。
就跟普通夫妻一样,东海王与王妃之间有时候也会闹矛盾,起因都不大,通常与王妃的嫉妒有关,每次都以王妃的梨花带雨和东海王锷的回心转意为结局。
可是那一回,两人闹得比较僵,一连持续了半个月,即使到了现在,上官皇太妃仍在怀疑东海王锷当时故意制造矛盾,目的是暂时离开王妃的监视,心安理得地临幸别的女人。
“桓帝是一位好夫君、好皇帝,也是一个男人,不出外偷腥就算不错了,家里的腥总不能一点不沾。”
看着茫然不解的皇帝,皇太妃笑了,“我也是糊涂了,居然跟你说这些。”
就是在那次闹矛盾期间,东海王锷临幸了几名良人与侍女,其中两人怀孕,前后相距不到十天,引发了王府里的一场大战。
怀孕的良人是崔家的女儿,侍女就是韩孺子的母亲。
上官王妃大闹了一场,可是没用,东海王锷再喜欢她,也不会除掉自己的子女。上官王妃改变战术,发动一切人说崔良人的坏话,这倒不难,崔良人嚣张惯了,留下不少把柄,终于,东海王锷指天发誓绝不会更换王妃,不久之后就为王子争取到世子的身份。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王府内战期间,怀孕的王姓侍女无人关注,她也一直没向任何人透露怀孕的消息,等到孕相再也掩饰不住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挺着肚子去见王妃,磕头认罪,请王妃发落她与肚子里的胎儿。
王妃没有别的选择,既然不能除掉崔良人肚中的孩子,在一名侍女身上下功夫就有些多余了。王妃好言相劝,当众宣称要将王侍女的孩子视如己出,而且在得知王侍女很可能比崔良人早怀孕几天之后,王妃更要留下了。
韩孺子听得心惊肉跳,原来自己还没出生就已遇到生命危险,难以想像母亲当时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又是以怎样的智慧与胆量,敢去直接面见上官王妃。
韩孺子想念母亲,想得心口微微疼痛。
东海王锷的两个儿子顺利出生,一个叫韩松,一个叫韩枢。
崔良人担心自己的儿子受王府的人毒害,找尽借口将儿子送到崔家,每次一待就是几个月。
王侍女的娘家不在京城,无依无靠,生下儿子之后迟迟未得名分,只是不用再当侍女,被王妃安排住进一座小院子里,过着囚徒一般的生活。
韩孺子对那座院子还有印象,而且是美好的印象。
众妙三十六年,武帝召见全体儿孙,韩孺子也去了,留下一段晦暗不明的记忆,其实那也是一场斗争的结果。
韩孺子出生之后很长时间没有被记入宗室谱籍,对皇家来说,他是个不存在的人。王侍女不知从哪里得知武帝召见儿孙的消息,倾其所有,收买了一名奴婢,奴婢转托府外的家人,向宗正府告密,说东海王锷还有一个儿子。
宗正府查实了,将皇孙韩松列入谱籍,同时下达一份敕令,指责王妃善妒无德,命她即刻改悔。
韩孺子终于能够进宫拜见祖父武帝,在那之后,他的位置稳定下来,母亲却受到王妃的一连串报复,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
“太后是个记仇的人,一旦掌握全部权力,她还会继续报复。”皇太妃说。
韩孺子越听越惊,疑惑也越来越重,问道:“你呢,就是为了报十几年前的堕子之仇吗?”
皇太妃摇摇头,“我有儿子,不是我一时糊涂狠心堕掉的那个,而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思帝——我要为他报仇。”
第三十三章 兄弟之约
勤政殿里,大臣们贺拜皇帝次日大婚,说了许多奉承的话,韩孺子心不在焉,余光总是忍不住瞥向听政阁,太后就在里面,她真是皇太妃所描述的那种人吗?她真的连亲生儿子都舍得杀掉吗?
每思及此,韩孺子都感到不寒而栗。
关于思帝之死,皇太妃没说太多,当时天已经晚了,她不能在皇帝的房间里逗留太久,临走时说:“陛下明察,我说这些往事不是为了翻旧账,只是想告诉陛下,我愿意站在陛下一边,朝中的大臣也愿意。”
韩孺子没法不相信皇太妃的话,他自己的经历就是证据,他还记得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是多么狭小,从未经过师傅教导,都是母亲教他认字。
对于一名皇室宗亲来说,这都是极不寻常的遭遇,完全不合礼教,从前他并不觉得特别,进宫之后才渐渐明白自己的一生都受到欺压,只是在母亲的细心呵护下,他才毫无察觉。
他仍然没有完全相信皇太妃,尤其是关于朝中大臣的说法,往事毕竟已是往事,大臣们的态度才是目前的决定力量。
韩孺子更希望能与某位大臣直接交谈,可机会实在难得,在勤政殿里,他甚至不能与大臣有眼神交流。
这天上午没有功课,听政的时间也很短,接受大臣们的贺拜之后,皇帝被带去演练大婚流程。
对皇帝来说,大婚并非复杂的事情,绝大部分礼仪都由皇后执行,从早到晚,要花掉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比皇帝登基还要复杂些。在此期间,皇帝只需在太庙敬祖、慈顺宫拜见太后,以及最后入洞房的时候出现即可,其它时间里,不是无所事事,就是坐在一座偏殿里接受王公大臣的轮番贺拜。
演礼很快完成,吃过午饭之后,皇帝来到了泰安宫。
泰安宫是皇帝的正规住处,韩孺子因为尚未大婚,才会几天换一个地方,等到明日完婚,他就将一直住在这里。
泰安宫也是洞房所在,新婚的皇后将在此居住三日三夜,然后搬到后妃居住的区域,从此就像大臣一样,与皇帝按礼仪见面。
韩孺子站在新房里,看着华丽鲜艳的锦被与帷幔,心思仍然不在眼前,他必须找个办法验证皇太妃的说法,机会不能错过,可也不能随便上钩。
母亲提醒过他,进宫之后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得罪任何人,后一条很难做到,前一条必须要牢记。
皇太妃与王美人不熟,说得不多,可是提及的几件事都令韩孺子对母亲刮目相看,越发觉得她的提醒肯定有用。
韩孺子转过身,正迎上东海王嫉愤交加的目光。
主意就在这一瞬间蹦了出来。
“你们退下,朕要在这里单独待一会。”
随行的十几名太监与礼官退出房间,皇帝管不了国家大事,这点小要求还是可以满足的。
韩孺子在床上坐了一会,怎么都觉得明日的成婚是件荒谬而可笑的事情,可是却有这么多人一本正经地为此忙碌,这也是“惯例”的力量,他想,无声地笑了一下,叫道:“东海王进来!”
过了一会,东海王一脸狐疑地走进来,只要没外人,他就不肯行礼,也不掩饰心中的愤恨,冷冷地盯着皇帝。
“我都不知道皇后叫什么名字。”韩孺子说。
东海王眼中的愤恨刹那间达到顶点,全身紧绷,像是要扑上来,门口有太监探头看了一眼,东海王躬身答道:“皇后姓崔,名暖,字小君。”
“崔暖?好……特别的名字。”韩孺子不知该说些什么,门口又一次有太监探头。
“表妹在家里备受宠爱,所以起名为暖。”东海王莫名发怒,扭头喝道:“看什么看?我与皇兄谈话,也是你听得吗?滚远一点!”
再没人探头了。
韩孺子笑了笑,有些事情还真需要东海王这样的人来做,“我知道你很喜欢崔家表妹,不想让她当我的皇后。”
东海王不吱声,他可不想再被抓到把柄,负荆请罪那种事做一次就够了。
韩孺子站起身,缓步走向东海王,“其实我也不想。”
“不想娶皇后?”东海王一点也不相信。
“皇后不是我选的,一切都不是我决定的,我当然不愿意。”
东海王垂下目光,“用不着跟我说这些。”
“我想还是说清楚一点比较好。你跟罗师还有联系吧?”
东海王马上警惕起来,“你听说什么了?谁在说闲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罗焕章从前不是你的师傅吗?师徒相见,肯定有话要说吧。”
“当着你和太监的面,我们敢说什么啊?”东海王瞪大眼睛,一副死不承认的架势,没多久就泄了气,“罗师曾经给我一封信,在信里将我骂了一通,说我……你不会告诉太后吧?”
“不会,而且我也见不着太后。”
“罗师很不满意我在宫中的表现,说我骄横无礼,不守臣子之节,早晚会给崔家惹下大麻烦,他让我老老实实服侍你——我已经够倒霉了,没得到同情,还挨顿骂,现在你能明白当皇帝和不当皇帝的区别了吧。”
韩孺子早就明白了,他问这些话的目的不是打探隐私,而是要确认“尚思肉否”的纸条与东海王有没有关系,罗焕章和皇太妃都没说纸条是怎么塞到皇帝腰带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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