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我这里有一份参加今晚宴会的新政府人员名单,你就按图索骥找到他们,跟每一个到会的人员做一份详尽的询问笔录。明白了吗?”
“明白。”梁仲春接过名单,问道,“不过,明先生,这样做会不会打草惊蛇?需不需要秘密审讯?”
说话的工夫,三人已经走到车边,阿诚替明楼打开车门。
“今晚的动静,还用你来打草?”明楼别有用心地盯了一眼阿诚,冷冷道,“蛇自己都快‘站’出来了!打草惊蛇……”话没再说下去,坐进了车里。
阿诚收了雨伞,关上车门,和梁仲春寒暄了两句也上了车。汽车发动,梁仲春弓着身子,目送明楼的汽车远去。
南云造子站在楼上也目送明楼离去,随即又给身后的一名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心领神会,离开。
离开领事馆,阿诚开着车在街上缓缓地前行着。后座上的明楼阴沉着一张脸,许久突然蹦出一句话,语气严肃:“你做的好事!”
阿诚不解,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被震破表壳的手表。明楼接过去,脸色更黑暗。
阿诚解释:“我看见是明台的表,限量版伯爵,我怕雁过留痕……”
明楼截住他的话:“雁过留痕,不是他,而是你!”
阿诚脸色骤变:“大哥?”
“这块表一定是明台和日本宪兵动手的时候摔裂的,表应该在门廊以外,怎么会留在大厅的走廊上?这块表明显是挪过地方的。南云故意的,她也知道这是一块名表,绝不会是寻常人家之物。她一直盯着那块表,视野清晰地看到你的每一个动作,你怎么会犯这种错!”
听着明楼的话,阿诚知道事态严重了。
“你根本无需毁灭证据,因为证据历来就是无害的,你不碰它,它就没用,你一旦触及到它,你的危险就来了。”
阿诚的车不知不觉开始加速,心跳也跟着加速。
“你私藏了证据,一定有你的目的。南云造子可以堂而皇之地拘捕你,搜查你的房间、办公室,以及跟你有关的一切来往文书。再把你带到宪兵司令部,严加审讯,非人折磨,直到你说出全部的真相,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诚的车越开越快,由于速度过快车子也有些摇晃不稳。
“车不准停,你给我开稳了,开得稳稳当当。”明楼严厉道,“深呼吸,稳住了。”
阿诚深吸一口气,一呼一吸后,车子也渐渐平稳下来。
“你行事一直谨小慎微,很少犯错,但是一旦错了,就是弥天大错。”
“错是我犯的,我拿命来搏。”
明楼厉斥道:“你有几条命!”
阿诚顿觉自己又说错了话,不敢再言语,心中惶惶,默默地开着车。
车又开出去一段距离,阿诚问道:“大哥,我怎么办?”
“既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唯一的弥补方法就是继续犯错。”明楼缓缓道。
阿诚以为听错了:“什么?”
“犯更大的错,一错到底!把这一局扳回来!”
“大哥教我怎么做?”
“下更大的诱饵,冒最大的险,我们需要布一个更大的局,确保危险不再步步升级。”
汽车穿过重重迷雾,逐渐模糊。行过街道,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辆汽车紧随其后也开进了迷雾中。
雨中,明台把外套顶在自己和程锦云的头上,勉强算是一个遮风挡雨的雨具,疾走在街上。
“前面路口分手吧。”程锦云道。
明台故作不悦道:“不行,我受伤了,要求你带着我战略转移。”
程锦云急问:“哪里伤了?”
“我伤心了。”
程锦云微微一笑转身欲走,又被明台反手拉住拽回怀抱:“文件我还没拍呢,怎么可能放你走。”
程锦云明白了:“原来不是舍不得我,是舍不得功劳簿上那一笔。”
“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
“那,去哪儿拍?”程锦云问。
“找家旅馆。”明台道。
程锦云瞪着他,明台看出她的心思,说道:“我拍了就走。”
“可别想耍花样。”
“此次会晤,属于高度机密,我保证……”明台正经道。
程锦云把头一扭,扔下他自顾自向前走。
明台头顶着外套,滑稽地笑了笑追了上前:“按兵不动。”
于曼丽淋着冷雨默默地注视着两人的背影,和着雨水,眼泪划过。于曼丽一扭头,朝反方向独自离去。
明镜心里有事,始终睡不沉。听见脚步声,赶紧从床上下来,打开门喊道:“是明台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明镜站到楼梯口看到是明楼和阿诚,心里有些许失落。
“大姐,还没睡呢?”明楼边上楼边关切道。
明镜轻叹一声:“我以为是明台回来了。”
明楼惊疑:“明台还没回来吗?”
明镜摇摇头。
明楼看看表,安慰道:“姐,估计明台今晚上会住在同学家或者酒店里,这么大的雨,外面又戒严了,他不会回来了,您先歇着吧。”
“那也应该打个电话回来啊!这孩子成心不让人睡觉,出门的时候还叫他早点回来……”
话音未落,桂姨端着热汤走了过来,把热汤端到明楼面前:“先生,喝点鲨鱼姜汤,去去寒。”
阿诚上前接了汤,说道:“你去歇着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桂姨脸上有些灰暗,讪讪应着声,下去了。
明楼对明镜劝道:“姐,您也歇吧。”
明镜心里总是不踏实,转身又进了屋,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太贪玩了,明天回来得给他点教训。”
明楼直接走进书房,进门后径自向窗户边走去。“他们一直跟着。”明楼透过湿漉漉的窗户看着楼下的车,面色凝重。
阿诚一脸紧张,求助地望着明楼,道:“我们怎么办?”
“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用‘毒蜂’的行踪做诱饵,为这块‘伯爵表’编造一个新主人。”
“‘毒蜂’离开上海有三个月了,南云造子会相信‘毒蜂’会突然出现吗?”
“‘毒蜂’在上海跟南云造子斗过两年,两年来,南云造子一直想抓住这个她从未谋面的对手。她曾为了自己的抓捕失败而一度沮丧,我们现在给她‘毒蜂’存在的确凿证据,给她抓捕‘毒蜂’的希望,这是你拖延生存时间的唯一出路。”明楼冷静道,“马上给南云造子打电话,给她想要的!”
阿诚拿起电话,还有一丝犹豫,眼中竟有泪光:“大哥?”
“稳住了,阿诚。稳住了。”明楼不停地叮嘱着,“我们现在是主动出击,主动权还在我们手上,你要骗取南云造子对你的信任。只要过了今晚,南云造子放弃抓捕你的计划,我们就可以把这盘死棋给走活了。相信我,也相信自己,好吗?”
阿诚重重地点点头,在明楼示意后拨通了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南云造子并不着急接起电话。很明显,她一直在等这个电话,第一遍响完后,第二遍又随之响起。
南云造子接起了电话,但她没有先开口,只听电话里传来阿诚的声音:“南云课长,我有重要发现向您汇报。”
南云造子面无表情:“你说。”
“我发现了‘毒蜂’的踪迹。”
南云造子一下子坐直了,继续听着。
“我在领事馆的案发现场,发现了一块伯爵手表,‘毒蜂’就有这样一块表。”
“你擅自拿走了证据,难道不是企图掩盖真相?你怎么知道‘毒蜂’有那块表?”南云造子不相信,“阿诚君,你在考验我的忍耐力。”
“是信任。”
“信任是双方的,人不能脚踏两只船。”
“我已经选了,我跟‘毒蜂’认识,这不稀奇。以前在重庆的时候,我跟明先生在周佛海先生家里见过‘毒蜂’,我们还在一起聊过天,那块伯爵表曾经摔坏过,‘毒蜂’托我帮他找表行修理过。所以我认得那块表,那机芯还是我花钱帮他换的。”
“你为什么不当面直说?而选择悄悄拿走它?”
“我想那块表并不是在走廊摔坏的,一定是‘毒蜂’在逃跑的时候,与人搏斗中摔坏的。‘毒蜂’能自由进入日本领事馆,一定有内应。所以,这块表就不止您一人盯着,还有‘毒蜂’的内应盯着,我拿走这块表,‘毒蜂’的内应一定认为我是自己人,他一定会找我联系。找到了内应,我就能把‘毒蜂’的人头双手奉上。”
“会有人找你吗?”
“当然。”阿诚肯定道,“如果‘毒蜂’不找我,我都不用您来抓我,我自己到日本宪兵司令部去自首,您就把我当‘毒蜂’给剐了!这笔买卖,您是只赚不赔。”
南云造子意味深长地说道:“阿诚君,我问你一句话。”
“您说?”
“你是值得我信任的吧?”
“当然。”
“阿诚君,你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
“怎么?你不应该害怕吗?”
“我在帮您拔除祸根。”
“我更在意事实的真相。”
“我会给您真相的。”
“我要一个期限。”
“一个星期之内。”
“好,我信你。阿诚君,这一次抓到‘毒蜂’,帝国会向你敞开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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