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道贺。吴乾坤一脸的得意,扭头对管家说:“每人两块现大洋,先给我发到大伙儿手里!等胜了他们赵家,我再赏!”
吴乾坤的话传到赵洪胜耳边,他又使出老办法,立即召集赵家大户富甲分摊出钱,也想重赏赵家子弟秧歌队。不料话一出口,就被赵三伯堵了回去:“洪胜啊,你别说了,谁出钱,出多出少都不在乎,可是他们吴家办喜事,放花放炮敲锣打鼓,那海神娘娘听到了动静自然会关照他们吴家。有了海神娘娘的庇佑,那就不是多花几个赏钱的事啦!”
赵洪胜一听泄了气:“那怎么办?还没斗呢,难道咱们就认输不成?”
赵三伯似乎胸有成竹:“话也不能这么说,不就是敲锣打鼓嫁闺女,闹个动静借个喜气吗,他们吴家能办的喜事,咱们赵家也能办!”
赵三伯出主意让赵洪胜续弦。赵洪胜长叹一声:“我的三伯呀,你只知其一,哪知其二啊……”赵洪胜说着便陷于深深的回忆中。那还是在今年刚开春,赵香月下海捞了三年海参,终于凑足钱买了一条破渔船当陪嫁送到了赵大橹家。没想到大橹娘嫌弃船破故意刁难,说是必须请赵家族长赵洪胜出面主婚,才肯让赵香月嫁给赵大橹。
万般无奈,赵香月仰仗着曾给赵家大小姐当过丫鬟的旧情,硬着头皮去求赵洪胜。赵香月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赵洪胜,双膝跪在地上,头也没敢抬,说:“香月万求族长大老爷,请您开恩给我和赵大橹主婚。”
赵洪胜淡淡一笑:“那大橹他娘怎么不来求我啊?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因为三年前的事,她故意难为你,对吧?这穷人嘛,永远都是穷人,心眼窄,眼皮子浅,河沟里的泥鳅,成不了大气候!”
赵香月仍然不敢抬头,双眼只盯着赵洪胜的鞋:“族长大老爷,穷人有穷人的活法,我不嫌弃大橹,也不嫌弃他娘。”
“天下穷人是一家,我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我是心疼你!”赵洪胜说着便蹲在了赵香月的面前,伸出手来,试图去拍她的肩膀。赵香月吓得连忙往后挪着身体,说:“族长大老爷,请您自重!”
赵洪胜的手停在半空:“我对你的一片好,你怎么就看不见呢?”
赵香月心冷话不冷:“族长大老爷对我恩重如山,香月心里永远不敢忘。不过,既然我和大橹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就改不了。”
“有这样的婚事吗?你如花似玉不要他们家的彩礼,他们还让你陪送一条船,我听了都替你鸣不平!”
赵香月再次恳求。赵洪胜起身道:“你说你这是何苦啊?我记着三年前我跟你说过……那个时候太太还活着,是有点儿委屈你。现在不一样了,你知道太太一瘫就瘫了十几年,去年腊月她终于死了,你要是答应,我明媒正娶!”
“族长大老爷,您如果为这事再逼香月,我就出家当尼姑。我最后一次求您,给我和赵大橹主婚吧!”赵洪胜冷笑,拒绝了赵香月。
……赵洪胜闪电一般想到这里,不禁心里暗自叫苦,要知今日何必当初?可当初他也没征服赵香月。然而,赵洪胜虚伪的心有些怪异,就像一只老虎把玩一只被抓到手的小鹿,小鹿猛地挣脱开跑了,老虎自知再也抓不到了,却很想看着小鹿逃走的样子。于是,赵洪胜把打碎的门牙咽到肚里,假意对赵三伯说:“这续弦也不能随便续嘛,我自己倒还没这个打算。但是,我知道谁家要办喜事,管家,去,把赵大橹给我叫来!”
赵管家转眼就把赵大橹叫到赵洪胜面前。赵大橹早就听说了赵香月求他主婚遭到拒绝,所以只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杵在那里。吴三伯不知事出有因,开口就骂:“看你个穷鬼,一点规矩也不懂,见了族长还不下跪请安?”
赵洪胜自然清楚个中原因,所以他并不怪罪赵大橹,更不拐这个弯,也不绕那个圈子,张口就说:“赵香月来求过我,说你娘想让我给你主婚,我没答应她。你知道为什么吗?这么大的面子我不能送给一个女人呀!要送我得送给你这个大丈夫啊!要不,你以后说话谁听?怎么当家主事?等会儿你回去告诉你娘,还有赵香月他们全家,就说主婚这事我答应了!”赵大橹惊喜交加,连忙磕头道谢。
赵洪胜继续说道:“赵大橹,日子定在四月初八,我还要告诉你,我不光给你主婚,我还要出钱出人,雇八人抬的花轿,帮你们把喜事办得热热闹闹!”
赵三伯低声道:“洪胜啊,你是一族之长,可不能随便开这个先例,回头穷鬼娶媳妇都找来让你族长出钱,哪还有规矩了?你得有个说法才行。”
赵洪胜寻思半晌,说:“是要有个说道……对了,赵大橹,你媳妇赵香月从小在我家给玉梅大小姐当丫鬟,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没出阁就死了,可惜玉梅走了以后,魂儿还附过香月的体,这你,还有大伙都知道吧?”赵大橹、赵三伯和大户富甲们一齐点头。
“所以说,我要给赵大橹主婚,要出钱给他们办喜事,我会像嫁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把喜事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赵洪胜越说越激动,对跪在面前的赵大橹郑重其事地说:“赵大橹,这回斗秧歌还让你来扮乐大夫,咋样?”
赵大橹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响头磕下去,声大嗓门也大:“族长大老爷信得过我,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绝不会给赵家丢人!”
赵洪胜大叫:“好,我看你是个汉子,是咱们赵家的好汉子!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今年能不能拿到出海权,逢年过节的时候,咱们赵家的祖宗牌位能不能供在海神娘娘的面前,就看你和你们在场的诸位啦!”
赵大橹和在场的所有人齐声应道:“请族长大老爷放心,我们绝不给赵家丢人!”
“还是以往的规矩,你们出面召集赵家子弟秧歌队。从今儿个起到四月初八,专心练秧歌,每天三倍工钱,都在我赵洪胜自家的账上支!”从来没见赵洪胜在自己身上放这么多的血,众人欢欣鼓舞,纷纷退下。
赵洪胜走到赵大橹面前,居高临下,让他站起来。赵大橹又一个响头磕下去,额头差点磕出血来,磕完了,他爬起身就跑。
赵大橹一口气跑回自己家,将族长大老爷主婚以及出钱的事告诉他娘,大橹娘顿时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赵大橹顾不得扶起娘来,转身就跑,一头冲进赵香月家。只见香月奶奶和赵老气正面对着面地生闷气,谁也不理赵大橹。赵大橹发现在一边玩耍的赵发,便连忙过去问他:“兄弟,快告诉我,你姐姐呢?”
赵发趴在赵大橹耳边悄声说:“我姐说她要出家当尼姑,往竹林寺那边走了,你要跑得快的话,说不定还能追上!”
赵大橹放开赵发,出门又跑。去竹林寺的路弯弯曲曲,早春的气息已把路边的小草染绿,有几株性急的无名野花,穿上粉红的、嫩黄的嫁衣,引来无数蜂飞蝶舞。赵大橹如蜂似蝶,一阵快跑便追上了赵香月,从身后将她抱住,兴奋地抡起来,旋转着,旋转着……直等到他们二人一起眩晕,双双倒在野花丛中,赵大橹才对赵香月说:“妹子,族长大老爷答应主婚了,还要出钱让你坐八抬大轿!”
坐落在大海里的海神庙,阅尽了虎头湾祖祖辈辈的恩怨情仇,波涛高一声低一声地拍打着岸堤,不断诉说着这里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农历四月初八,又是一年一度的祭海节。
一大清早儿,大橹娘摸着放在炕上的红衣红裤新郎装,脆生生地嚷道:“哎呀,这衣服可真好!儿子,你快穿上,让娘看看新郎官有多威风!”
大橹娘没听到回应,回过头一看,见赵大橹正在往身上捆绑尖刀利刃,不禁愣住了。赵大橹说他作为秧歌队的乐大夫,必须豁出命去以报答族长的恩情。听后,大橹娘说:“族长又主婚又出钱,敢情咱得豁出命来换啊!”
吴天旺也在往自己身上捆绑利剑匕首,他伸伸胳膊,踢踢腿,不敢有半点马虎。肖老道见了,问吴天旺干什么。吴天旺说今天斗秧歌是场恶斗,得带家伙。虽然肖老道极力劝阻,吴天旺还是喜滋滋地带上家伙,为吴家拼命。
如果说吴天旺把当上门女婿看成了福分,那么吴若云却把做新娘视作逃走的机会。她让槐花把给自己梳妆的丫鬟婆子轰走,让槐花收拾好东西,等酒酣之时,趁夜逃走。
槐花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问道:“那就是说从今以后,小姐就自由了。我也就能跟天旺哥在一起了,是吧?”吴若云点头。槐花忽然又悲观起来:“可是我心里边还是有点儿打鼓,自从上回……这都三年了,天旺哥好像从来都没拿正眼看过我,连我的手都没有拉一下。小姐,你说他是不是嫌弃我了,不肯原谅我啊?”
吴若云安慰道:“不能!我跟你说过,天旺都答应我了。放心吧,这不是在家里嘛,只要咱们离开了虎头湾,到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你的天旺哥会好好疼你的!”
吴若云和槐花正说着悄悄话,吴乾坤踱着方步走进院来。院里的丫鬟婆子们见了,一个个连忙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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