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名唤石全斗,是学生在朝鲜平安道带人勘探矿产时无意中发现的,平安道中从辽东逃难而去的汉人数量很多,这些年,从皇太极建立汉军旗之后才有所减少。”
肖元腾转向石全斗,“这便是如今的登州总兵,我家朱大帅……!”
肖元腾的话音未落,石全斗却径直跪在了朱平安面前,依然是泣不成声,“小人石全斗,隶属于兵部职方司谍探营丙组,今日,今日终于回到大明,特来向大人复命!”
“兵部职方司!”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此人居然是兵部的探子,怎么会流落到了朝鲜。
朱平安也是心头一震,吩咐肖元腾将石全斗搀扶起来,又命人搬来椅子和热茶,让他坐下回话。
石全斗显然是激动的不能自已,好大一会功夫,这才慢慢平复了心情,从怀中摸出一块陈旧的腰牌,肖元腾接过来,双手奉到朱平安的桌案上。
朱平安仔细看了看,却又是吃了一惊,因为年代久远,腰牌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其中兵部的引荐却还依稀能够看得出来,其中的竟然还记载着“天启五年”的字样。
“大人容禀,谍探营组建于天启四年,隶属于职方司直接指挥,,丙组便是派往辽东关外的所有人马。一共有五百三十二人,小人在其中担任副都统,都统为职方司的员外郎郭东来……!”
此时,站在朱平安身侧的郭追忍不住身子一颤,双眼瞬间变得通红。
“天启五年的时候,兵部将丙组谍探分批送出关外,其中大部分是以商贾的身份混进去,另外一些便是投靠在关外的亲眷,由此潜伏下来。丙组在关外的行动便是向辽镇和朝廷提供有鞑子的各种消息,便于朝廷审时度势,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鞑子兵马的调动情况,以防范他们的入寇和扰边。”
“天启六年和七年,丙组不断向关内输送大量消息,辽镇将领因此才有了‘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
石全斗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却是悚然而惊,没想到当年袁崇焕最令人推崇备至的两次大捷,竟然都是在这些兵部探子的帮助下取得的。
大明向塞外和辽东输送谍探,这是早已有之的,包括锦衣卫也曾向关外输送过暗探,但由于汉人在这些地方很难扎下根来,被异族所接受,因此成效甚微。但石全斗所说的分明便是兵部精心策划的一次大规模的、有计划的向关外输送情报人员的行动,为何在天启一朝的历史上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呢?而兵部似乎对这次行动也是一无所知,就像是赵光抃和杨廷麟,也都曾在兵部任职,兵部又何时有过谍探营这个部门呢?
“那你为何不留在关外,却又为何到了朝鲜呢?”朱平安满腹疑惑的问道。
一句话说的石全斗的眼泪又夺眶而出,似乎是脑海中又出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整个身体都因此而剧烈的抖动起来。
石全斗紧握着双拳,“天启七年,老奴酋身体状况恶化,或许是察觉到两年之内战事不顺的原因,开始对关外的汉人进行清洗,期间屠杀了十余万汉人,数十万的汉人不得不背井离乡,迁入关内。丙组的势力也在短时间内受到重创。五百三十二名兄弟,撤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百多人,而此时,皇帝陛下驾崩,我等退往关内的道路又被封锁,无奈之下,我等只好退往朝鲜。到达朝鲜的时候,只余三十多人,其他人全部死在了路上,连个尸骨都没留下。”
“那留在关外的人呢?”朱平安听得惊心动魄,万万没想到在当年,已经有这些战斗在秘密战线上的无名英雄在抛头颅洒热血。
石全斗叹口气,“哪里弄得清楚呢?当年的形势乱作一团,大部分人应该都死在了屠杀中,还有一部分人即使能活下来,估计也都成了鞑子的奴隶,生不如死啊!”
就在众人唏嘘不已的时候,朱平安身后的郭追却突然开了口,“那丙组的都统郭大人如何了?”
石全斗一愣,却忽然间变得激动起来,双眼中冒出悲伤和愤怒的火焰来。“我等从鞑子京城中撤出来的时候,已经被鞑子的暗探盯上,一路追杀,郭大人为了掩护我等撤退,亲自带着几名兄弟断后,我,我,我亲眼看着他被鞑子的战马撞倒,被……!”
石全斗说不下去,用拳头猛锤自己的胸口,显然是对当日里看到的情形自责不已。
“当日里应该是我留下断后才是,我一个老头子,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郭大人年轻有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家中还有贤妻幼子,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石全斗还没有说完,呆立在一旁的郭追已经是口喷鲜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这下可是将朱平安等人给吓了一跳,连忙扶住郭追,又吩咐都司衙门的医官迅速前来。一番抢救之下,郭追总算悠悠醒转。
刚一醒来,却是茫然的看看朱平安和众人,顷刻间放声痛哭,嘴里还在自言自语,“终于找到父亲了,可连尸骨都没留下,我该如何向母亲交代啊!”
石全斗却是一下子愣了,猛地抓住郭追的双臂,“你是郭大人的公子?”
郭追边哭边点头。
石全斗却用膝盖向后退了两步,以头触地,怦怦有声。“小人未能保护大人周全,反倒让郭大人为我等丢了性命,此生不能报答万一,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一定报答郭家大恩!”
第一百零一章留给时间的真相
沈名先闻讯赶来,此时,朱平安已经遣散了手下的众文武,并让人安排石全斗先去安歇,此人毕竟年纪大了,从朝鲜而来一路奔波,又是突然间见到故人之子,心情激荡之下,已然是不堪重负。
朱平安清楚,郭追和他的父亲背后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他隐约觉得,这便是揭开自己与沈家、与王承恩之间尘封往事的最好契机,也因此,他只留下了沈恪、阴世纲两人随侍左右。
沈名先进屋的时候,郭追的脸色依然白的吓人,看到沈名先匆匆赶来,眼泪顿时又滚落下来。
沈名先来的路上已经听沈恪提起今日里肖元腾带石全斗从朝鲜而来的消息,整个人也因此显得格外的激动。一进房间,顾不得和朱平安见礼,嘴唇已经颤抖不止,好不容易压住心神,张口便问郭追,“可是有了你父亲的消息?”
郭追含泪点头,“正是,天可怜见,终于让我得到了父亲的消息。原来他在天启七年的时候便已经在关外殉国了……!”
饶是沈名先和郭追一样,心中早已存了那人早已不在人世的猜测,但此时骤然间听到噩耗,沈名先依然是如雷轰顶,身子晃了几晃,强忍着没有倒下来。
朱平安向着沈恪递了眼色,沈恪连忙将沈名先搀扶到座位上坐下来。
沈名先和郭追两人相对无言,眼泪只是扑簌而下。良久沈名先这才长叹一声,“莫要再难过了。如今总算有了确切的消息,也算对你那因此而过世的母亲有了交待,待日后咱们再派遣人手前往辽东打探你父埋骨之所便是。”
郭追含泪点点头,两人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朱平安到现在为止还未曾开口,于是便一起向朱平安致歉。
朱平安浑不在意的摆摆手,“郭追父亲为国尽忠,自然是大明的忠臣。这次能够有了消息,也算是上天怜惜。不过,令本官纳闷的是,刚刚赵知府和杨同知都在场。他们都曾在兵部任职。为何从未听过谍探营这一机构?再者,石全斗等人在关外呆了数年,天启七年变乱时为何不联络相关人等一起退往关外,或者与军中联络。请求支援。反而是流落四方呢?”
朱平安盯着眼前的郭追和沈名先。还不动声色的看看沈恪,“到了今日,你们是不是该向本官交代一下沈家的事情。本官与沈家还有司礼监王公到底有着怎样的瓜葛?老实说。本官可是很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郭追和沈恪的脸上顿时显出了尴尬的神色,一时间有些语塞。反倒是沈名先的神色已经从容了许多。他冲着朱平安一拱手,“大帅,其实这也是王公的意思。本就是些经年往事,大帅此时知道了,反倒会造成困扰。倒不如等到时机成熟了再行告知。但今日,既然大帅问起,那属下便以实相告。”
一句话顿时让朱平安心潮起伏,手掌心竟然也湿润起来。
沈名先捋顺了思路,这才缓缓说道:“想来大帅也猜测到了一些。郭追和沈恪的确都是我沈家的人,这些年他们一直跟随在王公身边听用。沈家的产业也都由他老人家暂时打理。这种清醒过也是无奈之举,天启七年发生了很多变故,沈家也在那时候骤然倾颓下来。老家主病故,当时的家主,也就是沈家的女公子沈青荷也在变乱中香消玉殒。就在先帝驾崩的那一晚,沈家不少人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沈名先自嘲的一笑,“像是我等这些人,都是苟且偷生,平白捡了一条性命。只能追随于老家主的学生,也便是如今司礼监的王公,所求所盼的,不过就是寻找到沈家的后人,能重振家门。”
朱平安却打断了沈名先的话语,“这一点本官有些糊涂,你和沈恪不都是沈家的人吗?既然老家主一脉绝嗣,便从你们这些旁支中选择有为者继承便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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