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阄完毕,自然分出了去留阵营,其中一位抓到“走”的后生,立刻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用袖子不停地擦,怎么也擦不干,擦不断,一声声地哭,一声比一声高,另几位后生,担心师父在外面听见了,只得用被子蒙住他的头,让他在被子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将心中的不舍,对师父和师兄弟们的依恋,在眼泪中,全都得以宣泄和平复……
而另一位抓到“走”字的后生,尽管眼泪汪汪,但年龄稍大些,知道自己是师兄,在师弟们面前,不可太过失态,便取过枕巾,使劲将眼泪擦干了,“师弟们,我们走了后,师父就托你们仨照顾了……师父年纪大了,大锤莫让他拿,断火的坎节上,你们早上早些起来,去生炉子,还有,师父高兴了,也莫让他多喝酒,师父胃不好……”
六位后生,索性全都钻进了被子里,痛快大哭了一场……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天还阴着。三位抓到了“走”字的后生,便跟王铁汉说了去意,话才刚起了个头,王铁汉一巴掌拍在了桌上,“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都能单独高飞了啊?走,全都走,一个也甭留了……”
郑半仙和吴氏坐在桌边,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却没法说出一句话来……
“师父,今年过年,我们还来这儿过……”
“师父,三个师弟在呢,以后就让他们拿大锤……”
“师父,不是我不想孝敬你,我是……”
王铁汉背对着徒弟们,眼睛闭着,将快要流出来的热泪,生生逼回了眼眶里,站起身来,走到打铁台前,拿起了大锤,狠命地朝上砸,一下下地砸,不说话……
吴氏在抹眼泪,给三位后生使眼色,要他们去拦住王铁汉:打铁台上啥都没有,抡大锤那么大的劲儿,可别闪了腰……
卫队兄弟忽然搀扶着陈叫山来了,陈叫山肩膀尽管仍疼,下地走路已没问题,只是须稍稍歪着脑袋,不让身体的重心,为右肩造成负担。
陈叫山晓得了几位后生的去留之事,一下火了,不顾疼痛,“呼“地站直了身子,大喊了起来,“你们想在你师父心窝上捅刀子,啊?你们都是孝顺娃,懂事得很,是不是?狗屁!哪里不能省出来三双筷子,哪里不能余出来三碗饭,全都给我留下,好好生生待着,哪儿都不去……从今往后,有我陈叫山一口干的,就不会让你们吃稀的……”
王铁汉抡了一阵大锤,出了一身汗水,知道自己心里痛快了,眼睛里也没有眼泪了,这才转过身子,面向众人,笑了,“叫山说得好啊!你们几个怂娃,真要想孝顺我,以后早上早点起来,别赖床,轮流给我倒夜壶,一人一天,谁要晚了,以后就连着抡十天大锤……”
后生们看看王铁汉,看看陈叫山,看看卫队的几位师兄,将头低下,你捣我一下,我扯你一下,嘿嘿嘿地都笑了……
“郑叔,我来想向你请教些事儿……”陈叫山坐到郑半仙跟前,“上回那两封信的事儿,你也晓得的,骆帮主和侯今春如今闹僵了,僵得很!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来年船帮生意起来了,正需要他们二人通力协作哩,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郑半仙听罢陈叫山的细述,长叹一声,而后说,“若想修复二人之关系,就必须先从红椿木的木料上入手……”
陈叫山和郑半仙、王铁汉,以及一众卫队兄弟、铁匠铺后生,探讨着许多的事儿,一直说到下午,才觉着肚子有些饿了,一位后生四处转了转说,“哎呀,吴婶怎地不见了?”
众人四下寻了寻,到吴氏的房中一看,屋里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许多的衣裳、轻省东西都不见了……
众人顿时急了:方才都在探讨着事儿,谁也没有留意,吴氏竟不辞而别了……
第190章增船
几位铁匠铺的后生,原本想着替师父分忧,却未料想到,一番去留争执,竟触动了吴氏的心弦……王铁汉也极为生悔,想到起先自己说的那句话,“走,全都走,一个也甭留了……”原本是斥责徒弟们的,没想到吴氏却听进了耳朵里……
陈叫山不顾肩膀疼痛,将左手一挥,对众人说,“我们现在分成五组人,一组留在城内找,另外四组出城,分别从四个方向找……吴婶估计也走不远……“
众人考虑到陈叫山肩膀有伤,劝他不必去寻找,陈叫山却说,“肩膀疼,腿脚又不疼,怕个啥么?”,遂领着七庆、鹏天,出了南门,朝三合湾方向找去……
陈叫山与七庆、鹏天,来到三合湾街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雨又下了起来。陈叫山看看前方,又看看后方,伸手接着雨丝,感慨着,“吴婶脚小,这天又下雨,唉……”
陈叫山去敲一家住户的房门,想打听打听,开门的是一位中年汉子,一眼所见,立刻认出了陈叫山,“呀,陈队长,是你啊……快快,屋里坐……”
陈叫山向中年汉子说起吴氏出走之事,中年汉子将胸膛拍得脆响,“陈队长,你是我们的取湫英雄,这点小事,包在我们身上,只要那位吴婶打从三合湾过,我们保准找得到……外面下雨哩,你们坐在这里候着,我派乡亲们去找……”
中年汉子说着,便站到街上,吼了一嗓子,“各家各户都出来,取湫英雄陈队长来喽……”一连吼了几遍后,中年汉子家里,呼啦啦一下涌进来十几位乡亲,乡亲们纷纷说着许多感谢陈叫山的话语,又说了许多拍胸脯的话,七庆和鹏天便随乡亲们,到各处去寻找吴氏了,在中年汉子的一再挽留下,陈叫山坐了下来,与中年汉子一起等候消息……
中年汉子家的北侧有一茅棚,地势颇高,站在茅棚下,远远地可以看见凌江。连续几天的大雨、小雨,凌江的水位渐渐涨高,尽管现在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又下着雨,但夜之静寂中,仍隐隐可闻凌江的江水流动之声。
陈家山和中年汉子坐在茅棚下,看着茅棚外的雨丝,听着隐隐的江水之声,聊着许多关于凌江的传说故事,聊了一阵,中年汉子问,“陈队长,我听说卢家船帮来年要增加散船哩,不晓得要增加多少,我想……”
陈叫山立刻明白了:中年汉子想加入船帮,当个散船户。
可是,中年汉子的话语,却令陈叫山颇感意外:今年许多的船户,都将散船劈了,那就是明摆着不想跑船了,可为何突然之间却说船帮来年要增加散船呢?
“大哥,增加散船这事儿,你是听谁说的?”陈叫山笑了笑,说,“前阵子不是好多船户都把船劈了嘛……”
中年汉子说,“你们取湫那阵子,去了十多天都没见回来,好多船户都说今年是大年馑,天命硬得很,怕是跑船没指望了,所以才有人劈船哩……可前几天一下雨,船户们又都急了,说老天爷既然开了眼,来年肯定有大买卖哩,船帮肯定要加船……”
陈叫山皱着眉头,忽然问,“大哥,你是想自己做船,还是到时候租船帮的船?”中年汉子连连摆手,“自己做不了了……今年各处的红椿木,都被卢家船帮伐光了,我们哪有木头哩?到时候,就租人家的船吧,只要买卖好,租金多些也没啥,多跑几趟也就出来了……”
中年汉子说,起先没人留意红椿木,可当大家听闻船帮要增加散船时,都忙着进山去找红椿木,可进到山里各处一看,各处的红椿木全部都被人砍伐光了,不但大树砍了,连大腿般粗细的中树也砍了!红椿这种树,本就稀缺得很,长得又散,现在在南山一带,想找一棵像样的红椿都没有了……
陈叫山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危机……
有些话,陈叫山现在不能明着说,很多事情,权且之下,只能依照普通百姓的所知所识来讲。于是,陈叫山便说,“大哥,南山那么大,红椿木肯定还多得很,你跟乡亲们再寻寻,遇着好的红椿木了,你们先伐了,留在家里,我们到时候过来收购……现在老天爷开眼下雨了,来年跑船,买卖肯定大,肯定欢迎乡亲们多多加入船帮呢!”
七庆和鹏天跟着一大群乡亲回来了,众人的衣服都被雨淋透了,七庆说,“队长,雨实在太大了,火把都被浇灭了,没法找啊……”乡亲们也纷纷自责着,说只要等到明天天一亮,一定散开了找,大范围地找……
尽管年馑的焦虑已经过去了,但乡亲们暂时还是缺吃少喝。中年汉子留陈叫山和七庆、鹏天在家里过夜,乡亲们将各家各户仅有的萝卜干、红苕皮、糠饼子等等存粮拿了过来,做了一顿晚饭,招待他们心中的大恩人……
吃饭时,乡亲们见陈叫山肩膀有伤,拿筷子都吃力,纷纷咒骂着侯今春
“狗日的眼睛长裤裆了,连陈队长都敢射,要不是陈队长去取湫,他狗日的吃风拉屁啊……”
“那个侯今春,就他娘的是个小人……你们晓得他为啥跟陈队长过不去?他是觉着陈队长取湫回来了,抢了他的风头,心里不是滋味嘛……”
“抢风头?那当初说取湫的时候,他狗日的为啥不去?伸了脖子怕狼咬,缩了脖子嫌狼少,唉,他娘的就见不得别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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