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宝摇头道:“那不可能。朝廷赋税。收粮食,收银子。这是规矩,不能动。河套股的用处,不在于它的票面,而在于河套的价值。范团头认定复套必败,我却认为,复套必胜。郜军门五营秦军,粮丰饷足,又多有快枪火器。如今秦军已经出兵,旦夕间就能赶到前线救援。区区套虏,何堪一击?这秦军可是子弟兵,如何能杀善战,我想不必我多说了吧。尤其又是生力军,到时候那套虏还禁打么?”
这话却如一石击起千层浪,那些做空河套股的人,纷纷变了脸色,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柳掌柜咳嗽一声“国舅爷,你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郜军门是否出兵,一时间还查不到消息。可是眼下,说不定哱协镇的人马已经完蛋了,这一句鹿死谁手,咱们还很难说。与其这样斗下去,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今日茶楼之中,都是头面人物,彼此之间,不妨把话说痛快了。只要国舅你能答应以河套股抵税,我们就帮你把河套股推上去。”
岳不群听了这话,心头大惊:柳掌柜怎么能这样?要是河套股推上去了,自己到时候,拿什么还他的股份?可是只听郑国宝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河套股抵税,没门!这一战,我大明必胜!柳掌柜,你们惠民钱庄说来是晋商的产业,这陕西地面上的事,你也不怎么清楚。可不要胡乱搀和进来,到时候折了老本,可不好向东家交代。”
那位柳掌柜似乎对国舅也不十分惧怕,冷笑道:“不劳国舅爷挂念。我们晋商开门做生意,就从来没亏过本钱。”
两下里的事情谈崩,各自派人去贴揭贴,散消息。得了郜军门出兵的信,罗剑魁等人精神大振,又凑出一笔款子,在市面上抬价。再加上这消息的散布得力,百姓们心里有了盼头,河套股价居然破天荒的涨到了四折。
接下来几天,这河套股的股价如同坐了过山车,忽高忽低,让人看不清楚。岳不群的心,也自是随着股价起起伏伏,心乱如麻。宁中则见他心绪不宁,想要劝解几句,却不知他担心什么,自然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连又过了七、八日,忽然这日街巷里的童子又多了起来,边跑边喊道:“特大消息,特大消息。秦军五营闹饷不前,郜军门指挥不灵,大军一出宁夏按兵不动。哱家军消息不明,恐已全军尽没啊。”
同样内容的揭帖,在西安府的热闹所在也贴了个遍,还有专门的人在旁讲解。“各位乡党,这事是千真万确,巡抚衙门的人,都点了头的。不会搀假。秦军的儿郎们,一出宁夏便躁了,围着军门要饷。没饷就不肯发兵,郜军门哪有钱来发军饷?结果就是大军按兵不动,根本就没去解围。哱家人平日里名声恶,这回该吃苦头了,怕是等到部队去了,只剩下收尸了。”
这消息一传开,那河套股的股价迅速下跌。任是拿多少钱进去,也托不住。王焕章在珠玉楼内,听着下面的人回报消息,手捻银髯哈哈大笑:“郑国舅啊郑国舅。你个年轻的后生,也想与老人家斗法?先看看自己毛长齐了没有吧。姜是老的辣,枣是红的甜。这回我叫你这净街锣,在陕西跌个大跟头,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再回陕西。来人啊,传我的话,手里有多少股,全都抛出去,必须把价砸下来。没有的话,就去赊。等到把河套股砸下来,咱们就能把那银矿拿到手,多少本钱都回来拉。”
矿税监衙门内,连德禄等人面上都带着惊慌之色。郑国宝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在屋里不知道干什么。这时候没人敢去触霉头,唯有宁中则径直推门进去,来到郑国宝面前,将锦匣一推“这里面,也没多少钱。但也是我华山派一份心意,国宝兄弟拿着应急吧。我今晚上就给你包饺子,送你回京。你还记得我当初说的么?你年轻,这是你最大的本钱,输一次,输两次,都不算什么?跌倒了,再爬起来就好了。我爹当年教过我,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兄弟你这一战虽然败了,但回去检点人马,重整旗鼓,过段时间再杀回来,嫂子下面给你吃。如今再耗下去,只怕万一百姓真反了,你可就不好办了。”
郑国宝见那锦匣内的东西,都是自己这段时间送的首饰,还有些散碎银子,怕是华山的积蓄。心头一暖“嫂子,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是兄弟我,还没到跑的地步。嫂子这份情义,我记在心里。”
此时这房间内并无旁人,宁中则不知怎的,就想起二人同练玉女剑法以及前些天看见郑国宝与哱云演练那隔山取火式的场景。心内乱跳,脸没来由的就红了,嗔道:“国宝兄弟,你说啥话呢?哪有这么拿嫂子开玩笑的?下次再这样,嫂子便要恼了。我们华山穷,多的钱也拿不出,你且把这个收下,嫂子给你包饺子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收割(一)
等到宁中则走了,哱云一身铁甲走进房来“国宝,现在这情形,怕还是得走我说的那条路吧。我带上人马,这便去把珠玉楼那帮家伙一网打尽,杀他个干净。到时候你若舍不得我死,我就带人马去拉杆子,做响马。到时候你在朝廷做大官,我在绿林做女大王,也过瘾的很。”
郑国宝把脸一板“过瘾你个鬼。你脑子不好用,也就别再出主意,这里的事,有我说了算,你就别搀和了。陪我去珠玉楼,我看看,那帮家伙,还能高兴多久。”
一行人等上了珠玉楼,两下朝相。王焕章哼了一声,“国舅爷,前些时你的倚仗是秦军五营。如今秦军五营索饷不前,你还能指望谁当靠山?认栽吧。老夫说的事,一直有效,你身边这小姑娘,老夫还愿意出白金千两,美妾两名,与你相换。你如今自身难保,何必还死霸着美人不放呢?”
郑国宝笑道:“王员外,事情未到最后一刻,都不要妄下结论。如今胜负还谈不到见分晓,你何必得意太早?”
柳掌柜冷笑一声“死鸭子嘴硬。国舅爷,我得提醒你一句,若是河套股真成了废纸。老百姓闹起民变,刀枪无眼,可是谁都不敢保证您老的安全。依我之见,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国舅若是肯输城纳款,我们也不会赶尽杀绝。不管如何,我们也要给郑娘娘一个面子不是?”
郑国宝大马金刀的在椅子上坐下,“有心了。来人,抬上来!”见有身强力壮的苍头军将几个箱笼抬上来。这几只箱笼分量沉重,放到楼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打开之后,只见里面尽是黄白之物。郑国宝用手一指“凭这笔资金,我最少还能维持三天的股价,三天之内,焉知就没有转机?到时候乾坤倒转。各位怕是悔之晚以。”
范无咎恨他毁了自己华阴基业,又派了那群丐帮精英回来捣乱,冷哼一声“扬汤止沸,国舅爷。你这样又能维持多久?你便是有金山银山,也抬不起那些废纸!”
岳不群也看出来,郑国宝这是手段用尽,强行不认输而已。心里暗出了一口气,这一回虽然对不起国舅,但对的起自己,盘算起来,也不为过错。一连又过两日,这箱笼里的金银迅速见底,可是股价依旧是降到了半折以下。离彻底崩盘,只差一线。
哱云几次建议干脆动武,把这些富商抓起来架票,全都被郑国宝按下。宁中则的饺子包了好几次,可是国舅也丝毫没有走的意思。到后来更是从伙房听说。国舅一天没吃东西,心里更是有些不落忍。这个如同自己小弟一样的男人,终于还是撑不住了么?
夜晚之间,郑国宝站在税监衙门的院子里,抬头望月,不知不觉,踱到了井边。却听一人低声叫道:“兄弟不可。”
只见从暗处角落里。宁中则飞身而出,一把抓住郑国宝的腕子,将他向旁一拉。然后怒斥道:“国宝兄弟,我只当你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怎么效起那些没见识的妇人,要寻短见?你便是把本钱都折了。又怎么样?宫里郑娘娘依旧受宠,你在京师依旧有偌大家私。更别说,还有灵珊丫头,有刘小姐,有哱姑娘。这些好女子等着你给她们好日子,你这么一跳,她们怎么办?”
郑国宝只觉得攥着自己腕子的手,如同一爿温玉,宁中则呼吸急促,胸脯起伏,更是让他暗中过足眼瘾。“怎么?嫂子一直偷偷盯着我,怕我寻死么?”
宁中则脸一红,向后退了一步,却未放开手。显然是怕自己一撒手,郑国宝真跳到井里。“谁盯着你?我这是晚上的功课,结果正巧碰上。你这人啊,按说是个好汉子,心路够宽,怎么在这个事上,你就要走绝路?你若是实在输不起,就跑吧。趁着晚上,我给你备马,送你出陕西。等你到外面筹来了款子,再杀回来,也未必不能报仇。可是人要死了,那便彻底没了希望,什么仇都报不了。”
郑国宝点头道:“嫂子,你说的真好。可是我没想死啊,我这就是晚上气闷,出来透透气。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嫂子。放心吧,我就算冲着嫂子,也不会去寻死。”
宁中则这才放开手,人退入花树阴影之中,口中道:“国宝兄弟,你又胡说啥呢?总拿嫂子开心,也不像话。天色不早,你赶紧回去歇着吧。听说你一天没吃东西,我又给你做了点饺子,一会给你送过去。”
次日里郑国宝面上的精神非但不见萎靡,比往日还要好了几分,半点不见惊慌之色。倒是连德禄神情沮丧,搓手道:“这可怎么是好?那传旨的人,怎么还没到?难道是宫里出了问题?这下可糟了,可该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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