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宝道:“老连,你放心吧。事没到你想的那个地步,急什么?走,咱一块珠玉楼上坐坐。”
连德禄暗想:你自然不急。便是把这事真办砸锅了,宫里有你妹子撑腰,不过是个召回京师,还能怎么样?可我的身家性命,前程等等,可就全毁了。为了替你背锅,到时候多半还要借我人头一用,早知道就把姬妾先遣散再说,这回不知道要便宜谁了。
珠玉楼上,王焕章、柳掌柜、范无咎等见了郑国宝一行人,各自面露得色。王焕章道:“国舅,你那三只箱笼,好象要见底了吧。不知道今天来,又带了几只箱笼啊?要是带的少了,怕是托不起这河套股啊。”
柳掌柜道:“王翁。您这话就差了,所谓金山填不满无底洞,真想把这河套股托起来,凭国舅的家私,怕是还远远不及吧。带多少箱笼来,也是白打水漂,您难道还要国舅爷沿途打秋风回京么?”
二人哈哈一笑,范无咎则看向罗剑魁“罗少东。令尊当初做生意时,好歹还懂个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怎么到了你手上,就如此急功近利,一味贪快?这回也算是给你买个教训。看在我与贵号有几年交情份上,你回乡的程仪,范某赠送就是。今后你可要长个心眼,别以为随便什么人,都是能当靠山的。”
郑国宝冷笑一声,来到箱笼之前,将箱子底那一层银子拿出来,随手一抛:“这些日子,辛苦各位天天到珠玉楼来坐。这点钱算是我一点心意,待会叫几桌酒席,招待列公。”
王焕章哼了一声,“装腔作势。如今河套股一落千丈,国舅这点钱确实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这点银子请客,又能吃什么象样的东西?难道国舅如今,当真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了?简直有失朝廷的体面尊严,干脆还是老夫出钱吧。这点钱,你还是留在身上,应付沿途开销。”
郑国宝道:“王翁说的没错。这点钱确实吃不了什么上台面的酒席。但是过了今天,您这边还有多少人吃的上酒席,可就两说了。趁着现在,有的吃,自然还是先吃一点为好,免得将来后悔。”
王焕章哼了一声,“可笑!如今河套股的股价,你知道多少么?面值一两的股本,折价三十文而已。而且这个势头谁也挡不住,怕是今明两天之内,就要降到五文左右。你这回算是彻底输到了家,还要咒我们没有酒席吃?这种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咱们都是体面人,不是那乡间泥腿子。输了几文钱就要骂爹骂娘骂祖宗,那也太丢人了。你能不能拿出点派头,干脆利落的认赌服输?”
第一百二十五章收割(二)
郑国宝拍掌赞道:“王翁不愧是陕西地面上号称坐头把交椅的人物,确实有些门道,说话掷地有声。不过么,河套股降不到五文,你们定的价是十五文,到了这个价,你们就要收,而且是有多少收多少,您说是不是?”
这本是这些商人的核心机密,王焕章没想到郑国宝居然知道的如此清楚,心头一惊。暗想:难道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不应该啊,大家都是乡党,又都一门心思要挤兑走国舅和矿税监,谁会在这事上反水?还是锦衣卫如此了得,连我们的机密事,他们都能窥探的一清二楚。
只听郑国宝又道:“其实老员外,你也是个成名多年的人物,可你这次百密一疏啊。你怎么也不想想,这段时间,你抛空河套股,用了多少股本?这些军票是从何而来?柳掌柜的惠民钱庄 有一部分,那是我们用未来几年的矿税收入,作为抵押,让他认购的。可是也不够你这么运做的啊。你从一个所谓矿税监书吏那,赊了大批的河套股,用来做空。签订的交割契约是五天后吧,可是你怎么不想想,到底是什么人,能有那么大的实力,一口气拿出那许多的河套股?一个小小书办,有这么大的能量,拿到这么多股本?还是你真相信了,老连会背后捅我一刀?实不相瞒,只有我们的人,才有那么多的股本!”
王焕章问道:“什么?你是说,连德禄他?”
郑国宝点头“不错。连公公跟我是内书房时候的交情,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连你在矿税监内埋伏的探子,我也知道是谁。你听说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寝,想必很高兴吧?可是你不知道,我天天有最好的夜宵填肚子,一两顿不吃,又算的了什么?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欲以擒之,必先纵之。不让你以为必胜无疑,我又怎么赚的到,你这头老狐狸入毂?王翁。你家几代富豪,地连阡陌,家私百万。却不肯纳一文钱的赋税与朝廷,反要盘剥三秦子弟,这些年你夺的土地怕是也不下百顷。于我而言,哪怕是不办套虏,也要办了你!”
王焕章怒道:“一派胡言!老夫诗礼传家,父老乡亲谁不称我一声王善人?我的名声,可不是你随便几句胡说八道,就能污蔑的了的。老夫开粥场。建社学,造福桑梓,泽被三秦,谁不知道,我们王氏宗族。是此地的良心。”
“你是建过社学,还办过藏书阁。目的,无非是想多培养些举人、进士出来,在朝廷里为你说话,让你家可以继续无法无天,横行乡里。你们王氏宗族,确实了不起啊。在朝里有人做官。在地方上有人为宦,靠着这份关系,国法王章你们不放在眼里,连朝廷的军队,你们也要插手!五营秦军里,有多少是你们宗族的人。这回总算是全都暴露出来,这样倒省的我去一个个排查了。他们既然吃着朝廷的饷,却只忠于宗族,而不忠于朝廷,那正好就都收拾了吧。”
王焕章眼前一黑。那些秦军里面的沙子,是他费了偌大心力才搀杂进去。尤其郜光先带兵有方,维持那些人对宗族的忠诚,不知花费了多少代价。这次为着不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击破套虏,只能让这些自己安排的人,起来闹饷。可是军队里看来也有锦衣卫的耳目,已经将这些人全都查了出来,只等将来慢慢收拾。自己好不容易在秦军内建立的势力,这回算是被连根拔起。
如果这一切是以斗赢国舅为结局,那么这种牺牲,还可以算做值得。但如果这一切都在对方计算之中,这么庞大的损失……他恼羞成怒道:“国朝与士绅共天下,我们宗族维持地方,乃是千年不易之事。难道国舅,你还想与天下士绅宗族为敌么?”
郑国宝微微摇头“我没那么想过。宗族也好,士绅也罢,若是能为朝廷所用,自然就是我郑某的好朋友。但是不能为朝廷所用,不肯交税,不肯服从朝廷安排,在地方上自成体系,甚至想与朝廷分庭抗礼的,那自然就如田间野草。哪怕是拔了一茬生一茬,我也要照拔不误。”
柳掌柜此时开口道:“王翁,何必与国舅争论这些?他一个勋贵,又不是地方官,对你王家还能做什么?现在要紧的是河套股,即使他知道咱们的底线所在,难道还能起死回生不成?”
郑国宝凭窗而立,向外看了看,点头道:“看来时候差不多了,能否起死回生,就在这片刻之间。”
果然,时间不长,只听外面阵阵人声鼎沸,喧哗之声大做。柳掌柜只当是苍头军前来动粗抢人,拍案而起“国舅。咱们都是斯文人,可不是绿林响马,你若是翻脸动手,想要抓人绑人,那可就不是朝廷命官之所为。”
郑国宝道:“柳掌柜,你自己派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外面是什么人闹腾了。我可没那闲心,来架你们的票。”他踱回自己位子上,懒洋洋的朝椅子上一靠,对曲非烟道:“黄毛丫头过来,给姐夫捶捶肩。”
哱云却抢先过来,摘了铁手套,用粉拳在他肩头敲打起来。边打边道:“我力气比非烟妹妹大多了,这活还是我来干。……你老实待着别动,你躲什么啊?”
“废话,不躲一会我就让你凿趴下了。这捶肩得用柔劲,不是光力气大就行的。回头晚上我给你捶几下,你就知道该用什么劲了。”
他与姬妾在那打情骂俏,仿佛一切已全在掌握之中。岳不群本来见股价跌到三十文,心中暗喜,想着一会抽冷子出去收几万股回来,用以偿还惠民钱庄。可看郑国宝这举止,心里却又没底,只怕他还有什么底牌。便想要抽冷子溜出去,先把股收了再说。
就在此时,范无咎手下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花子,已经撒腿飞奔而回,边跑边道:“团头,不好了。复套大军大获全胜,套虏败了。现在外面的股价,像疯了一样往上涨呢。”
王焕章不顾这不是自己的家丁,举起拐杖兜头便打。“混帐东西!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复套军不可能胜,不可能!定是国舅放的假消息,欺骗百姓的。”
那乞丐抱着脑袋躲闪,边躲边说“老爷子,这可不是假消息。前线的露布已经来了,有边军在那正说这事呢。听说是宣大方面出兵,打了套虏的冷不防,与哱家老协镇里应外合,将套虏杀的大败。”
柳掌柜闻听大惊:“这不可能!宣大,怎么可能?”
郑国宝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柳掌柜,你在陕西,大概宣大那边的情形你不是太清楚。今年朝廷会多开几个边市,而且份额上有增加。几个边市的货物,都是你家东家一力承办。另者,你们少东家无心经商,醉心仕途,正好我在京师里有几个好朋友,可以介绍给他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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