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洋洋得意的叶赫。朱常洛狠狠瞪了他一眼,趁孙承宗和熊廷弼不注意,对着他伸出中指比划了下,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凭叶赫对朱小九的了解,铁定那不是什么好意思,叶贝勒报以怒目而视。
“殿下,河北那边我已经上吏部交待清楚了,从今天起,你上那熊飞白就上那,不要想丢下我。”熊廷弼笑嘻嘻凑上来,朱常洛哭笑不得。
又是‘你上那我就上那’这句话,朱常洛耳朵快要听出茧子了。前有小杜馒头,后有熊大经略,看来这句话要火啊,要不怎么谁见了他都要来上这么一句呢。
熊廷弼自从接到自已的一封信,二话不说立马辞官从河北跑回来,就凭这点就证明自已眼光不错,看看叶赫、孙承宗、熊廷弼,对于既将到来的山东之行充满了信心。只是眼下离宫在既,有一件事一定需要一个完结。
天如人心,变幻不定,刚还明月清风,转眼乌云卷积,狂风骤起。
桂枝正在灯下做针线活,鸳鸯戏水图案衬着石榴红绫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鲜亮,今年是自已在这宫中最后一年,前几天她哥哥托人捎信来,说为她定了一门亲事,桂枝的大脸上浮上一层红晕,手底下的针一起一落尽是情丝绵绵。
这一走神,连雨什么时候下的都没觉察到,直到一阵风带着雨点扑到了脸上,这才醒了过来,哎哟一声,连忙起来收拾关窗。风扑到桌上油灯,灯花连闪火焰吐红,“哔剥”之声乱跳,奄奄欲灭。
桂枝转身拿了灯罩,忽来一阵凉风似贴着耳边吹过,屋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外头狂风扑打门窗吱哑作响,黑暗中一股莫名的诡异气氛在屋内迅蔓延开来。
“唉……”一声荡气回肠的叹息响了起来,桂枝的脸瞬间变得煞白,黑暗中两只眼瞪得大大的,“谁……谁在叹气?”
桂枝的声音已然完全变了味走了调,可是她自已完全听不出来。没有人回应,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和越来越压抑的诡异,桂枝壮着胆子哆嗦着摸到桌前,伸手摸桌上的火折子,嘴里不停咕噜着:“三清道祖,玉皇大帝,各路星君……”
一道闪电劈透重重乌云,在夜空中划出一个树杈般形状,刺眼的白光透过窗将屋内映得一片惨白,伸出的手猛然僵在半空,眼睛死死的瞪着的不是桌上的火折子……而是自已精心绣制的鸳鸯戏水……
不知什么时候,那红绫已经被一剪两开!一道鲜血从绫下缓缓流出,由细到粗,由缓到疾,浸过红绫,漫过了鸳鸯,慢慢流过桌沿滴到了地上。
……嘀答嘀答……
闪电一闪即逝,屋内由极亮变成极暗,可是那滴答之声依旧不绝于耳,桂枝傻了一般僵硬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石化,窗外轰隆雷声炸响,一阵狂风将窗户轰得一声向两边吹开,桂枝叫都没叫一声,直停停的倒了下去。
外面依旧风急雨暴,惊雷电闪,朱常洛披着一件长袍,凝眉长思。叶赫在一旁懒洋洋的坐着,随着外头一声叩门,朱常洛沉声道:“进来罢。”
门开了,当先进来的是小福子,后边跟着一个正是小印子,依旧是一幅机灵通透的样子,反观小福子倒是一脸的激动兴奋。
“禀王爷,全都问出来啦。”小福子兴奋的直嚷嚷。小印子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多的是鄙夷轻蔑,这一切朱常洛都看在眼里,温声笑道:“办成了?”
话是向小印子问的,能进桂枝房里装神弄鬼,没有他这个储秀宫新上任的首领大太监是办不到的。
“果然不出王爷所料,那个桂枝被我们俩都吓傻了,小印子扮得好象,殿下你没看到,那窗一开,小印子白衣飘动,长发披散,哎哟……连我这个有准备的在一边都觉得寒毛直竖。”
小福子一脸兴奋边说边比划,忽然发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笑的意思,小福子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没了声。
“爷,桂枝全招了,当年腊八确实是她找到彩画,逼她把药放到您服用的粥里的。”小印子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莫名的狠辣。
小印子接着道:“桂枝说是领郑贵妃娘娘之命,说那药是娘娘从怀中一个玉瓶中倒出来,红艳艳极是好看,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能从郑贵妃贴身拿出来的东西,怎么会是凡物?只是有一点朱常洛想不通,即然下毒,求的就是个见血封喉,象什么鹤顶红、孔雀胆之类的一滴下去绝对没救,可是为什么自已吃下一碗毒粥,居然被叶赫救了过来?难道叶赫给自已服的天王护心丹天生就能克那种毒?
这些问题在朱常洛的心头翻来复去,却是越想越糊涂,各种线索搅在一起,好象一团乱麻,明明有无数个线头,可是无论那一个抽下去,却发现都是个死结。
“桂枝那边都料理干净了么?”
桂枝?这会已经在梁上吊着了呢……小印子心里颇为快意,想当年桂枝骂自已阉奴的时候是何等的气焰嚣张,记了这么多年,今天总算报了仇,眼底难以掩饰的闪过一丝得意,却没能逃得过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叶赫。
“奴才做事爷尽管放心。”小印子跪了下来,“告别的话,奴才就不说了。奴才见识浅,但知道爷是要做大事的人!可惜奴才没本事,帮不上爷别的忙,只能在这里帮您看着这宫里头的动静,小印子一心一意,只求爷事事顺心,光耀天下。”
“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忘了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聪明人不要办糊涂事就好。”
眼底那丝得意终于不见,头上不知何时竟然冒出了冷汗,低声道:“爷放心,您说过只容我一次,小印子不敢忘。奴才的小心思,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王爷,这点奴才很早就知道。”
看着小印子交上来的桂枝的供词,朱常洛猛然推开窗棂,望着暴雨如瓢泼一般哗哗直下,似乎正在冲刷着这个肮脏的世间,冷笑一声,哧哧几声,将那纸撕成粉碎随手丢出窗外。
“那个小印子心计太沉,你还是要防着他一些才是。”
“我知道。”带着几分怅然还有几分狠意,“小人有小人的用法,用的好了也有大作用。”
两人都不再说话,窗外风雨越发猛烈,一如二人此刻的心境。
储秀宫寝殿里,郑贵妃纤纤素手沿着镜面缓缓勾勒着镜中容颜,露出一抹灿然的笑容。想过再过几天便再无后患,这大明天下终究将由自已儿子执掌,怎不让她心得意满,笑靥如花。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伸手从怀中取出那支温润的玉瓶,怅然出神:“若无你为我挡风遮雨怎能有今日局面,只是欠得太多,却让我如何还你?”
第八十四章佳人
万历十八年五月中旬,睿王朱常洛一行车驾已入了山东地界。
这日山东巡抚周恒、济南知府李延华为首,率领各府、州、县大小官员百余人出城三十里,迎接来自京城就藩的睿王千岁。初夏天气在别的地方或许还是刚开始热,可是在济南已经是骄阳似火,这让等了有一阵的官员们都是一脸一身的汗水。
巡抚周恒嘉靖四十一年进士,浸淫官场三十年,练得一身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人送美号‘万金油’,可眼下的周大人眼望驿道尽头,不知为什么,总有些神思不定,心神不安。
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已身边的知府李延华,见他一脸的混不在意,手中折扇轻挥,颇为怡然自得,不由得一阵气恼,咳了一声,嗓门略提了一提。
“李大人,此次睿王爷来咱们这里就藩,断不可轻忽以待,否则圣上怪下来,咱们可是担待不起。”顿了一顿,随即放低声音,用只有自已和对方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那些事可都处理干净了?莫不要露下什么把柄!”
这个警示意味浓重的提醒,李延华只在心底哼一声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对于周恒这种一贯小心驶得万年船的作风极度不屑,自已在济南这么多年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了,有姐夫罩着,怕个鸟哩!
于是扯开嘴皮笑肉不笑的咧了一下,算是对周恒的答复。
周恒自然看得出他的敷衍,不由得心下大怒,对于李延华这种狂妄自大,只知有已不知有天的家伙,他有一万种手段让他化灰变尘!可是一个李延华不足惧,他的姐夫沈一贯却令人很足惧!
李延华知道周老狐狸想什么,也知道他在怕什么,可来的不就是顶了个王爷帽子的九岁小孩么,说破天也就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娃娃,给他根糖没准都能乐上半天,放着这么一堆大活人要是玩不过一个孩子,那也别在这地混了。
看着一脸铁青的周恒,李延华心底一阵快意,嘴角露出了几丝琢磨不透的笑意。
那些府县主官在这大热天里吃了一嘴的灰尘、晒了半天的太阳,一肚子的怨气几乎全都写在脸上,他们没有二位顶头上司想得的那么多,只盼着这个睿王殿下早点来早点安置,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舒服过日子才是正经。
“来了来了……”随着驿道上尽头烟尘翻滚,这让等的几乎失去耐心的官员们又惊又喜,一阵骚动。
要让朱常洛用一个字形容对济南的第一印象是什么?那就是热!两个字,很热,三个字,非常热!
虽说过了端午,已经进式进入夏季时节,可是京城大多数人都还穿着夹袄,赶上那天来个翻天什么的,还有点凉嗖嗖的倒春寒的味道。可是自从往济南一路行来,一边走一边换衣服,等到了济南府,所有人都恨不能打个赤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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