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叶赫忽然就想起龙虎山下朱常洛看熊廷弼时那眼神了,瞬间恍然大悟,悄悄凑上去,“喂,搞什么搞,这难不成又是一个人才?”
“六必居的肘子果然没白吃,你越来越聪明啦。”
被夸了一句的叶赫恼怒的哼了一声,看着孙承宗不由得就想到熊廷弼。自从殿试之后,熊廷弼去了河定保定任一名六品推官,因为就藩一事于几天前已经传讯给他,估摸这日子也该回来了。
朱常洛此刻心情好到无以复加,恨不得拉过杜松亲上几口。这做人真是得厚道啊,若不是遇上小杜松,上那找孙承宗?要说他运气真的不错,杜松也是块宝。
正准备和新认的师傅好好攀谈几句,老远见一队人员骑马奔来,为首一人正是小福子,圆圆的脸上尽是汗珠,见了朱常洛连忙下马。
“殿下爷,皇上有旨,召您速速回宫觐见。”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朱常洛也懒得问,自请入藩给万历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正当红着呢,眼下那怕自已把天捅个窟窿出来,相信这个皇上爹也不会说什么。再说为安置流民的事,就算万历不找自已,自已也想去找他。
皇命在身不敢怠慢,朱常洛收起一肚子的话,“先生,常洛要见宫面圣,只能等来日请教。”转身命领小福子,“将这位孙先生和小杜子好生安置,不可慢待。”
小杜子就是杜松,先生是那块云彩蹦出来的?……小福子一脸愕然。
孙承宗从容淡定,一拱手就站到一旁,倒是杜松恋恋不舍,拉着朱常洛的手不肯松开,朱常洛温声安慰,“杜小子,安生呆着,过几天带你到山东去玩!”
摸着颌下短短胡须,孙承宗脸上神色变幻,果然没担了这个睿字!这样一个英明之主,真的从此甘心一隅,做一个安平富足的藩王?
看着朱常洛离去的背影,孙承宗展颜微笑……
回到乾清宫时天色已晚,朱常洛稍微收拾了下,便随着黄锦来到了正殿,烛光下万历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自从下了就藩的主意,随着礼部按部就班的准备就绪,万历终于清醒的认识到,自已这个长子、他一直认为最不喜欢的一个儿子,是真的要离开自已远去了。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召儿臣来有什么事?”
好心情没能逃脱万历的眼,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很生气,看来离开皇宫对他来讲真的一件挺高兴的事,冷哼了一声,“就藩的日子定在五月初九,朕叫你来是想问问你,该准备的都可齐备?可还有什么欠缺的地方?”
关心?讶异的抬起头来,看着端坐在龙书案后的皇帝,这一刻,仿佛他已不是高高在上执掌生杀的皇上,而是一个担心孩子即将远游的父亲?朱常洛在这一瞬间竟然产生了一丝混乱。
“朕逆了众意没有册立你为太子,是不是很不服气?”
这个问题一问,顿时使原本空旷的大殿瞬间静得可怕,灯火辉煌照得满殿亮如白昼,却照不到阴影处低垂的脸,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不妨碍万历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眸中微光闪烁,浓重的压迫感充斥在大殿中每一寸地方。
原以为对自已真的还有一丝半点父子之情,却原来不过因为自已主动请藩心存歉疚罢了,用自已的走换他一个耳根清静?用自已的走换他中意儿子的稳如磐石的太平江山?
朱常洛忽然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可说出话却是无比的虔诚尊敬。
“父皇多虑了,儿臣不敢也不会有,一切都是自已心甘情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儿臣有一事希望父亲应允。”
“讲罢,朕先前就许你做一个一世富足安康的王爷,只要不过份,想要什么朕都会满足你。”
“父皇赏赐三护卫,儿臣想换上一换,不知成是不成?”
“三护卫乃是你就藩护卫所用,如何能换?难道……”难道三护卫犹嫌不足,还想加人不成?万历瞬间警觉起来,脸登时沉了下来,眼神变得凌厉如箭。
朱常洛嘴角含着一丝微凉淡薄的笑意,“父王格外加恩,儿臣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今日在城北遇上一群流民,看他们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儿臣一时冲动就允了他们随我一同就藩,没有提前请旨,希望父皇不要责怪儿臣。”
万历脸上凌厉之色大为缓和,好象明白了朱常洛要求什么事,“你的意思是……”
“请父皇允许儿臣带这些流民就藩,一者流民聚众颇多,又无田产家园,天长日久难免生事。二者都是我大明百姓,见他们短衣缺食,风餐露宿,儿臣看着不忍心。父皇赐儿臣的三护卫,儿臣想将这些流民以数充之。”
凝视着万历的眼睛,朱常洛侃侃而谈。
“一可解京师隐患,二可安父皇忧心,眼下太平盛世,儿臣孑孓一身,要那些护卫也没用,这些流民可以安排他们耕田垦荒,如此三全齐美,不知道父皇能不能赏下这个恩典?”
万历瞪着这个儿子,眼中满满尽是不可置信,赐他三护卫没出顾宪成所料,他心里末尝不是存着个试探的意思,可没想到这个儿子居然提出这样一个主意,用三护卫来换流民,这是在自已摊牌表示他没有异心?甘于藩王之位么?
“传旨,允睿王所请,可将三护卫替换流民,另外加银二十万两,以做流民安置之用。”凝视着笑逐颜开的朱常洛,没好气道:“不过给你加了点银子,至于笑得这么开心?不成器的东西。”
朱常洛笑嘻嘻抬起头:“儿臣替那些流民谢父皇恩典,前些日子看书上边有一句话写得好,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儿臣自问当不成大丈夫,只能当个有钱的小丈夫啦。”
“好好就你的藩,钱少不了你,权也少不了你的!”一时间乾清宫大殿内尽是万历朗声大笑,一派和气。
从大殿出来,走出几步后朱常洛停下脚步忽然回头看去,在沉沉夜色掩映下,乾清宫没有了白天里那种高檐飞角,灵动舒雅,倒似一饕餮巨兽盘踞如山,有风吹过,檐角悬挂的铜铃声音清脆悠扬,似乎淡泊空灵,又似潜藏杀机。
静谧的夜里似乎听得到怒气和血在身体里奔腾流动,黑暗中朱常洛越走越快,快到后边提着灯笼的送行的小太监骇然停步呆望,搞不懂这睿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前方不远处叶赫忽然现出身来,伸手轻轻拦住了他,担忧的问:“你没事吧?”
看江山如画,可让人为之生为之死,为之折腰相待,为之犯尽杀戮,就连父子之间那一点微薄的怜惜愧疚之情,原来也可以拿来利用的……
朱常洛似乎已经倦极,阖着眼摇了摇头,“你说呢?”
第八十三章摄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五。这一天永和宫大摆香案,黄锦将圣旨交在跪在下头这个头戴王冠,身着四爪金龙正服的少年睿王手中,看着他恭谨领了册封旨意,受了金册金宝,态度恬淡平静,脸上不动声色。
黄锦眼底精光闪烁,右手伸入怀中摸了摸那件东西,原本不算坚定的那个心思在这瞬间坚定如恒。
“恭喜睿王爷,过几日王爷就要起程就藩,老奴人微物贱,没有别的相赠,这点微末东西,就请王爷不嫌弃,收了就是给老奴长脸啦。”说毕,从怀中掏出一个黄绫小包,递给朱常洛。
自从大太监冯保倒台,黄锦继任为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内宫首领大太监,其权势之显赫无人可撄其锋,做为皇上身边唯一近臣,既便是内阁首辅见着黄锦也得陪笑说话,给他送礼的人更是无计其数,收不收还得看人家黄公公高兴不高兴。
这样的人物朱常洛从来不敢慢待,更何况黄锦一连几次都帮了自已的大忙,这份情他一直记在心里,如今见黄锦给自已送礼物,不由微一错愕。一旁的小福子眼尖伸过手去要接,不料黄锦举着那个黄绫小包纹丝不动,脸上笑容颇有意味。
朱常洛一怔,随即了然,挥退一脸惶恐的小福子,亲自伸手接过,入手轻飘飘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常洛一向多受公公恩惠,此情没齿不忘,日后必有相报。”
见他慎而后重之放入怀中,黄锦一张老脸笑得开花,越发认定自已的眼光没错,笑嘻嘻一拱手,“睿王爷天纵聪明,老奴一向是佩服的紧,再过几日王爷就藩时,老奴或许不能再相送,这里一并祝愿殿下此去一路顺风顺水,扶摇青天啦。”
朱常洛笑如春风,“借公公吉言,常洛相信来日不久,必有相会之日。”黄锦眼底有光闪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带着人回乾清宫复旨去了。
“老师,流民人数可曾清点好了?”
孙承宗恭敬站起身,“已经清点好了,老弱妇孺者有三千一百人,青壮者八千六百人,俱已造册列名,在案。”
短短三五天,居然将散沙一样的流民安排的井井有条,果然人材就是人材。可是重点不是这个,看着手中厚厚册子,朱常洛差点将喝进嘴里的茶喷了一地。
“不是说才五千多么……什么时候出来这么多啦!”
孙承宗但笑不语,扭头只看边上一本正经的叶赫。
京城流民不止仁义庄一处,孙承宗清点造册之时,四周流民听到风声纷纷来投,一样都是苦哈哈的流民,收谁不收谁让他为了难。叶赫不管那么多,一个牛是放,两个牛也是放,大手一挥,全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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