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yīn县衙内院。
杜嫣微微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往月亮门一尺一尺地挪移,鬼祟的模样透着几分可爱。
“嫣儿。”一声威严低沉的轻唤,令杜嫣不得不停下脚步,懊恼地吐了吐香舌。
杜宏站在回廊下,皱眉看着她。
“爹——”杜嫣摇着他的手臂撒娇。
“嫣儿,你又想跑出去?外面乱糟糟的,一个女儿家天天往外面跑,成何体统!”
“爹,家里多闷呀,不是看书就是女红,女儿不喜。”杜嫣嘟着嘴道。
杜宏叹道:“嫣儿,老夫非迂腐之人,你从小到大胡闹的次数还少么?老夫几时忍心责备你半句?可是,嫣儿啊,你莫忘了,去年你已与佟知府的公子定了亲,若还似以前这般整天往外跑,传出去是我杜家教女无方,将来你嫁入夫家,也看不到公婆的好脸sè啊……”
一听“定亲”二字,杜嫣的俏脸顿时变得惨白,仿佛瞬间被吸干了jīng气一般,整个人只剩了一具虚无的空壳。
一张朦胧而熟悉的脸庞在她脑海中反复闪过,想抓,却抓不着。
这本是个女人身不由己的年代,杜嫣一直都明白。
当初爹爹碍不过佟知府的面子,勉为其难应允了佟家求亲时,杜嫣便知道,如今这样天天疯跑疯玩,快乐随心的rì子过一天少一天了。
她像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故意不想记起这件事,时间过得越快,她玩得越疯。
她只想拼命给自己的青chūn留下一点回忆,将来身为人妇的寂寥rì子里,在夫家内院百无聊赖晒着太阳时,可以将这些美好珍贵的回忆拿出来,小心而吝啬地品一品,余生安静的岁月里,除了相夫教子,只有这份少女时代的回忆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了。
脑中不时闪过那张既熟悉又讨厌的脸,这张脸像萦绕在头顶的苍蝇,怎么也挥之不去,还笑得那么可恶……
如果自己嫁的不是佟知府的儿子,而是他……
杜嫣不知不觉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眼泪却不听话的簌簌而下,擦也擦不干。
杜宏见女儿凄然的模样,嘴一张想说点什么,又摇了摇头,转身回了书房。
人活世间,哪有这么多的随心所yù?女儿身不由己,他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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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徐鹏举踹开了秦堪的房门。
小公爷永远这般霸气侧漏,跋扈得令人yù抽又不敢抽。
“小公爷又饿了?”秦堪对徐鹏举的作派早已波澜不惊。
“现在不饿,刚才手下打听了一点事情,我觉得很有意思,秦堪,看不出你竟是这等妙人,哈哈,有意思,很有意思……”
秦堪满头雾水,这家伙怎么跟吃了含笑半步癫似的?……我没往肯德鸡里下药呀。
徐鹏举大笑几声,见秦堪没有附和陪笑的意思,只好讪讪道:“你,秦堪,山yīn秦庄人氏,弘治十五年中绍兴府试第一,啧啧,厉害!后来不长眼地开罪了佟知府的儿子,被绍兴学政大人革了秀才功名,如今以白身事职于山yīn县幕僚,巡按御史石禄那狗东西灰溜溜地滚回了南京,也是你背后使的yīn损主意,如今跟山yīn知县杜宏的高个子闺女有点眉来眼去,不过这条只是猜测,无法证实……”
看着秦堪目瞪口呆的模样,徐鹏举笑得愈发得意,拍了拍他的肩,很恶意地笑道:“吊颈秀才,不知我说得对否?”
妈的……
秦堪又想骂街了,这个外号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小公爷,……为何查我?”秦堪不满道。
“不是我要查你,而是下面的人要查你……”徐鹏举的笑容有点落寞:“……我将来要承袭爵位的,一个天天给我做东西吃的人,下面的校尉番子们怎么可能不查?”
秦堪恍然,说得也是,第一代魏国公可是跟随太祖打江山的徐达元帅,对朱明皇室忠心耿耿,颇受历代皇帝信任,所以大明才有魏国公世代守备南京的殊荣,若眼前这位第七代的准国公爷在他这里吃出个好歹,那时恐怕整个秦庄的老少都会被屠得干干净净,……也就是俗称的“诛灭九族”。
秦堪脑门又开始冒汗了,……最近汗腺委实比较反常。
调查他是应当的,属于法定程序,不出意外的话,徐鹏举身边的侍卫里有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
锦衣卫啊,东厂啊,一想到前世文学或影视作品里对这两个特务机构的形容,秦堪便感觉身子一阵阵的发虚……
“小……小公爷,肯德鸡您还没吃尽兴吗?”秦堪战战兢兢道。
徐鹏举漫不经心翻着秦堪书案上的纸,点头道:“嗯,也快差不多了……”
“那您……何时摆驾南京?”
“嗯,也快了,爷爷又派人来催我了……”
秦堪两眼一亮,刚觉得自己爬出地狱,回到了人间,徐鹏举的一句话又把他彻底的踩回了地狱十八层。
“咦?这是什么?西游记?这两个章回的故事没在市面上出现过呀……”徐鹏一脸惊喜,随即抬头扫了秦堪,眼中颇有深意:“看来那些校尉和番子们查得不够仔细哦,西游记冠以唐寅之名,原来是你写的……秦堪,你可越来越神秘了。”
扑通!
门外接连传来几道跪地的声音。
“属下万死,这便去查!”
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三十三章沧海彼岸
锦衣卫和东厂说要查秦堪,秦堪能做的只有摆好任何他们需要的姿势,让他们查,不准抵制,更不准反抗,这个时代讲人权根本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或许也有人讲人权,但都是位高权重令锦衣卫和东厂也忌惮几分的大人物,秦堪绝不在此列。
徐鹏举虽然才十七八岁,却也颇有眼力,斜眼睨着秦堪的表情,笑道:“他们查你,你不高兴?”
秦堪摸着鼻子苦笑道:“我若说甘之如饴,未免太犯贱了……”
徐鹏举哈哈一笑,道:“我自小顽劣,在爷爷的棍棒下学会一个道理,凡事都有规矩,只要做事尽量按规矩做,就不会挨揍。”
秦堪想了片刻,终于起身长长一揖:“一言之师,受教了。”
徐鹏举显然没想到自己德不高望不重的年纪竟然有人给他行礼,不由吓了一跳,接着又眉开眼笑,得意洋洋。
无心的一礼,yīn差阳错地令小公爷对秦堪有了几分好感。因为他生平第一次得到了除身份之外最平等的认同。
“话说回来,当初你到底因何事那么不长眼,竟开罪知府的儿子?”徐鹏举眼里闪烁着八卦光芒。
这个问题把秦堪问住了。
穿越至今,这件事似乎成了悬案,到现在也没闹明白自己究竟怎么得罪了知府公子,什么事情令得那位前任做出这么不冷静的事。
秦堪苦笑道:“我不知道……”
徐鹏举惊愕道:“你不知道?”
“吊颈之后,很多事情忘记了,就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秦堪说得半真半假。
“那你可得小心点,知府衙门也在绍兴城里,小心哪天跟那位知府公子碰上面了……”
秦堪期待地道:“碰上面了小公爷愿帮我踩他吗?”
徐鹏举仰天一笑:“哈!开什么玩笑,我只不过吃了你几只鸡而已……”
这家伙绝对是条养不熟的狼,而且是黄鼠狼,吃多少只鸡都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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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rì江山丽,chūn风花草香。
秦堪和杜嫣走在绍兴城外的护城河边。
河边杨柳依依,在chūnrì暖阳下抽出点点绿sè的新芽,微风拂动,柳条迎风摇摆,像多情少女的纤手,轻抚着情郎的脸庞,痒痒的,却很舒服。
秦堪是被杜嫣从衙门里强拉出来的,秦堪本不愿意,杜嫣只给了他两个选择,是愿意呆坐在衙门里处理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还是愿意到外面晒晒太阳,好好享受一天。
秦堪不是傻子,很快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他本就是个有点懒散的人,知县千金给了他一个懒散的机会,怎能不欣然景从?小八婆虽说xìng格有点刁蛮欠抽,不过好歹也是位高个子模特身材美女,当然比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看起来顺眼多了。
今天的小八婆玩得很疯,很高兴的样子,时而怪叫着吓跑护城河里游弋的鸭子,时而不顾仪态地爬上树摘野果,城外踏青的女眷和士子们看着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纷纷露出不屑的眼神,或者,带着羡慕的莞尔一笑。
秦堪苦笑着走在她身后,他觉得自己今天好像带了一只野猴子出来卖艺,不论在哪儿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也不知这位大小姐今天嗑了什么药,简简单单的踏青竟玩得这么嗨。
沿着河边又跳又笑,来回跑了一会儿,杜嫣终于感到有点累了,白皙的俏脸泛出健康迷人的红晕,微微喘息着,鼻翼和额头布满了细密的香汗,嘴角仍旧噙着开心的浅笑。
秦堪此刻才注意到,杜嫣笑起来嘴边两个美丽的梨涡,她的笑容很清新,很干净。
微微一提裙摆,杜嫣随意的坐在河堤上,手托香腮静静注视着流淌的河水,长长的睫毛扑扇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