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唐松的心情已渐渐平复下来,听两人此言,轻浅笑道:“明月仍在,良朋未散,与其叹息良辰易逝,莫如及时行乐!伯玉、思思,咱们且再整杯盏,以为竟夜之欢”
这一回唐松也没再刻意去寻那景色幽微处,就着公事房所在小院里的凉亭略备了酒菜,三人并玉珠环坐赏月。
夜色已深,但星海深处的那轮皓月却愈发的明亮圆润了,如水的月辉透过凉亭四面的开阔处洗照在三人身上,清寒的夜风轻轻的拂动着三人的衣襟,一时间,亭中的气氛却有些凄清起来。
便在这一片如水的静谧中,手抚酒盏的陈子昂幽幽的吟起了一首诗:
夜中不能寐,起坐谈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陈子昂所吟的乃是六朝名士,竹林七贤之阮籍的名作《吟怀》,此诗本是组诗,共八十二首,这便是其中的第一首。
阮籍之诗向以“阮旨遥深”著称,主旨隐晦曲折,耐人寻味。但不管其如何遥深,其要表达的终究是政治与人生的不如意,不自由。
说来也巧,此前唐松所言的“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本就是阮籍之名言,此刻陈子昂又吟出了这样的一首诗。
论说起来,陈子昂于在此时吟出这首诗其实并不合境,但唐松却能体味到他的心情。
陈子昂才高志更高,然则仕宦不顺,长期沉沦下僚,政治上始终不得意。不仅如此,他想要改革诗风的努力也始终步履维艰。若论其人生际遇,实是与阮籍的失意颇有相似之处,是以他才会在今夜,此时此刻心有所会的吟出这首《感怀》
只是如此以来,亭中原本就有些凄清的气氛就越发的深沉了,这却非唐松之所愿。
本是为及时行乐,不负这一轮好月亮而来,更那堪如此的凄清与沉重?
唐松向沈思思浅浅一笑后,转过目光看向陈子昂,“伯玉兄,尔之心意吾已知之。一扫宇内宫体流弊之风,某虽人微言轻,亦当竭尽所能助我兄一臂之力”
“果真?”陈子昂闻言大喜,“如何助法?”
“今夜不言此事”说着,唐松指了指沈思思,“否则咱们可就要唐突佳人了”
陈子昂大笑声中向沈思思拱手一礼。
亭中的气氛热闹了些,三人对饮了一回后,沈思思便提议歌诗助兴。然则陈子昂毕竟心有块垒,虽欲强欢,但三番两次口占出的诗句却都不免带上了浓浓的悲凉之意。
见状,唐松心底深深一回叹息。虽然隔壁的迷思园诗会已经结束,但不管是他还是陈子昂,其实都没有真正从刚才的环境里走出来。
不管是他的通科还是陈子昂欲一扫宫体流弊的愿望,要想真正做到真是太难,太难了。四世家与八老已是庞然大物般不可撼动,谁知道后面隐藏着的还有多少艰难险阻?
这番心事唐松自然不会说出,走到陈子昂身边接过了他手中的笔墨,“诗本缘情而发,我兄既无诗意,某这里倒是有一首应景的曲子词,且录下请思思姑娘一展歌喉,冀使我等不忘今夜之会”
援笔引墨,不过片刻功夫,一首曲子词便已书录完毕。此时脸上带着苦笑的陈子昂已然归坐,沈思思起身漫步走来。
方将唐松录下的曲子词看完,沈思思双眼中已有星辉闪动,嘴唇翕张之间,已开始咀嚼品味。
良久之后,当沈思思转过身来时,脸上已有了微微的红晕,脆声道:“将琵琶”
玉珠快步将琵琶送上。
沈思思接过琵琶后却不曾就弹,闭上双眼似在平复心中激动的情绪,片刻之后,就在她将要抚手挥弦时,却见凉亭所在的小院门口处亮起了一盏宫灯。
与沈思思相识多日,唐松知道她唯有对某一曲辞入境极深时,才会出现面露红晕的情景,而每当这样的时刻,她凡有唱奏必定是天籁之音。
唐松录下的是自己最喜欢的一首词史千古经典,自然希望沈思思能以最好的状态将之表现出来,眼见其已到了爆发边缘时,院门口却有人不告而来,生恐来者打扰到沈思思的状态,遂抬手向院门处示意,要那手提宫灯之人勿要轻动。
那提着宫灯的是个丫鬟模样的人物,看到唐松的手势后愕然一愣,继而回头说了一句什么,随即,宫灯果然就停住了。
便在这时,沈思思已然将情感酝酿完毕,缓缓睁开眼后却不看亭中的唐松与陈子昂,也不看亭外院落中的一切,只是将眼神投向了天际那一轮中秋之月。
这一刻,她的双眸里悄然升起了两轮圆圆的月亮。
脚步轻移,纤手拨动,亭中院中顿时流出了清澈如月辉的琵琶声。琵琶声中,沈思思婉媚中含蕴着无限情思的歌声如水流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沈思思歌至半阙时,举樽欲饮的陈子昂居然就此沉了进去,浑然忘了手中端着的酒樽,所有的感官俱都为歌声曲词所夺,就这么姿势古怪的僵在了那里。
词至下阕,沈思思的琵琶越发清丽,歌声也愈发柔情百折,每一句吐出都如杜鹃泣血,老猿哀鸣,已不是发于歌喉,而是感于心神,发于肺腑,声声字字都饱含着无尽的心血与情意。
以情驭声,尤其是唱到最后结尾处时,入境太深的沈思思在不自知之间便已眼角含泪,随着一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唱出,那点点晶莹无声滑落,轻轻的击打在琵琶弦上。
歌者已是如此,却让听者情可以堪?
古诗家有言,“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这首词是当之无愧的大杀器啊。
时值中秋之夜,复遭此杀器,沈思思与陈子昂此刻的失态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此时歌声分明已经结束,然则院门处的那盏宫灯却也依旧停留不前,分明是宫灯之后的人此刻没了前行的心思。
一曲《水调歌头》杀的众人心神摇荡,唐松虽早知此词,但此刻听来依旧是份外有感。
同样的月亮,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人生。仰头望月,耳听此词,不期然之间,穿越前后的景象纷至沓来,一个个片段般的画面不住闪过,闪过了鹿门山,闪过了龙华会,闪过了一张张娇颜,闪过了一场场别离,最终定格在了眼前的艰难上。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生不如意事常十有八九,是啊,不应有恨。再苦再难,咬牙坚持就是!穿越一遭,上天已经给下了如许恩惠,自该昂首向前,豁达而行。
心中念头闪动,唐松伸手拿起面前的牙箸叩击着空空的酒樽,凉亭中,小院中顿时响起了若合节奏的敲击声。
此一声响惊醒了沈思思,惊醒了陈子昂,也惊醒了院门处宫灯后的人。
唐松对此只若未觉,带着心中复杂的情绪合节长吟: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一曲长吟将亘古长存的明月与人生反复对照,越到后来,唐松的声音便越发激昂,其长吟之声恰与全诗饱满奔放的感情相融为一,在这暗夜之中听来恰如行云流水,回环错综之中有着说不尽的洒脱与豪放之美。
唐松的长吟刚一完毕,便听身侧“啪”的一声脆响,却是陈伯玉霍然而起,“好一个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人生世上,正当快意如此!有唐少兄这一词一歌,今宵无恨矣!”
说话间,陈子昂提过酒瓯为三人满斟了,随后又亲手将酒樽递到了唐松与沈思思手中,豪声道:“来,饮胜!”
这一樽酒,就连沈思思也是一饮而尽。
酒罢,陈子昂几步之间便到了一侧的小几前,将那墨迹已干的《水调歌头》给收进了袖子,饶是如此,他还不肯干休,催着唐松为他手录后来长吟的《把酒问月》
一曲长吟之后,唐松的心情豁然开朗,笑着摇头道:“伯玉兄勿急,就在这三两日间,某自有好物赠与,这首《把酒问月》便在其中”
“噢,你要出词集?何时?”
“也不尽是词,其中亦有诗。如今诸事已准备停当,至于最终出不出却要看四世家了。据闻八老进京时数十乘车驾相随,携有四世家雕版刻印的诗集多部。他们这诗集何时亮相,某这小集子就顺势而出。若是他们这诗集深隐高藏,某这也就不用出了”
言至此处,唐松站起身来朗声道:“数百年来,宫体牢笼诗坛久矣,而今世家旧族为一己之私,仍欲藩篱天下,某虽人微而言轻,亦不能坐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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