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芊瞧了一眼正在皱眉头的武后,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太上皇后,有这心思的只怕不止阿韦一个,奴婢曾经听说,婉儿在和公主玩笑的时候,也提过嫁人就要嫁殿下那样的人。”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饶是武后在国事上杀伐决断,这下子也颇有些犯了头痛。她那个儿子确实不错,可还没有到这样的吸引力吧?那两个小丫头是不是犯了糊涂,把亦师亦兄的师长兄长当成了情郎?上官婉儿也还罢了,如今也就十二岁光景,老上官估计也不会放纵了这个孙女,可若是她真的把阿韦许给了李显,将来指不定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情形。
想到李贤多半还没察觉到这么一件事,阿芊便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虽说不能没来由坏了人家小丫头的相思,但偶尔给李贤使个坏,想必也是不错的一件事。她这边厢兴高采烈,也就没有注意到外间有人进来,及至前头传来了一声问候,她这才回过了神,看见了那个没有通报就跑进来的人。
李贤我行我素惯了,基本上是想到哪里去拔腿就去,这大仪殿自然也是畅通无阻,连通报的手续就免了。而屈突申若和武后属于婆媳又隔了一层,可这一对性格相仿的婆媳偏偏相处融洽,半点不逊色于贺兰烟这个武后的亲外甥女,武后甚至破天荒地允许她随时过来。
屈突申若一进来就发现武后在发怔,这也是常有的事,她并不意外,可看到阿芊也站在那里笑着发呆,她就有几分奇怪了,所以行礼的时候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
见武后面上没了那种恍惚的表情,她便把李贤和苏毓那档子事说了。虽说在李贤面前装得大度,可这时候她的口气便有些酸溜溜的。此时此刻,她算是真真切切明白了当初贺兰烟的感受——她和苏毓便好似当初贺兰烟和她,这即使再亲密,丈夫这东西能分享么?
她坐在那里胡思乱想,岂料上头的一主一仆同样是愣神了。
武后一直觉得李贤太过挑剔,这东宫内官的名额到现在还空缺着大把。当然,武后是不会反省她几乎让李治恢复了一夫一妻这样的事实,只寻思是不是儿子的媳妇们太厉害了。她和隋文帝那位独孤皇后不同,独孤皇后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推崇一夫一妻,也不希望儿子宠妾灭妻。她武媚娘是希望丈夫只有她一个,至于儿子的女人则可以多多益善。
满打满算,东宫有品级的夫人姬妾少说还空着二三十个,她不是没派过宫人——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媳妇们不乐意,但在这种问题上,她们的感受始终得排在后头。但问题不是媳妇们不答应的问题,而是李贤不是把人高高供起,就是过几天转手就把人送了回来。
这样执拗的李贤,如今居然终于回过了神愿意再娶一个女人?
于是,她不得不定了定神再次确认了一回:“申若,这贤儿确确实实说了要娶苏毓?”
“这种事情,我怎敢哄骗母后?”倘若说李贤最懂武后的心意,那么,屈突申若得算是第二,其他人都要落后十万八千里,哪怕李治是武后的丈夫,在这方面也及不上。而在对待李贤的家事上,屈突申若的理解和了然更胜李贤一筹,所以她压根就不认为武后会因为李贤再娶而有什么不高兴——她这位母后绝对是高兴还来不及!
“也好,堂堂大唐储君,也该再办一次喜事。将来子孙满堂,也好让陛下高兴高兴!”
武后原本就觉得屈突申若识大体又能干,此时愈发觉得她能够进宫来说这些,这贤惠两个字也绝对算得上,当下便笑着追问了一番,待得知李贤居然跑到人家家里去主动挑明,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她对苏毓没多大印象,但苏定方她还是颇为欣赏。倘若早知道这件事,她怎么也不会把好好一桩事情拖到今天。
若是李贤没走这一趟,难不成就劳燕分飞了?
于是,等到这一天下午屈突申若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之后,少不得拎着李贤的耳朵,把今天在武后那里听到的教训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武后爱著书立说讲大道理,所以今天说的最多的无非是女人要当贤内助诸如此类的,无非是说别管着李贤开枝散叶多纳美妾。在旁边听得一句不漏的贺兰烟也气得牙痒痒的,恶狠狠地磨着牙齿。
“母后说得容易,若真是这样,父皇……”贺兰烟这话没说完就给阿萝掩住了口,虽自知失言,仍不免使劲跺了跺脚,低声嘟囔说,“我们又不是母老虎!”
还不是?李贤此时此刻惟有在心里苦笑,要是他家里这些个还不算是母老虎,那还有谁是?昨儿个晚上,他那肩膀足足被人咬了好几口,现在上头还能看到深深的牙印。
他完全不知道,就在自己家里的某一个角落,三个小丫头正在为不可测的未来展开了紧急磋商计划。
第六百七十七章 却原来错寄了相思?
由于李贤不住东宫,家里的建筑格局可以随便更改,因此,自从再次搬到洛阳之后,贺兰烟屈突申若众女便以女主人的身份,对整个修文坊的储君宅第进行了改建。东边添一个花园,西边引活水造池塘,又是请园丁栽树,又是让工匠改造楼阁。由于这花的都是自己的钱,就算有人想指责李贤豪奢也无从说起。
因为,李贤除了拿该领的俸禄钱等等,其他的赠礼几乎一律不收,除了几个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而以老上官等人的吝啬劲,他也收不到什么贵重的礼物。
这修文坊中一共有四处花园,分别在东南西北角,其中便数牡丹园最大。洛阳牡丹甲天下,由于这个缘故,那牡丹园里头栽种着各色各样的牡丹,姹紫嫣红不乏相当名贵的品种,仅仅是负责料理的园丁就请了足足十几人,这还不包括寻常洒扫的仆役。
然而,这一天牡丹园中所有闲杂人等都被赶得远远的。虽说发话的不是这家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但这三人加在一块却是无人敢惹,尤其是太平公主李令月身份又高,鬼主意又多,又受宠爱,谁敢和这个天之骄女较劲?
有道是人小鬼大,她们三个虽有人管束,但并没有禁足,在李贤身边厮混了两三年,那阅历比寻常闺阁千金不知道强多少。坐在园子中央的草地中,阿韦满脸沮丧长吁短叹,旁边两人顿时面面相觑。李令月虽然年纪最小,可这三人组中却以她为首,当下她便忍不住开口问道:“阿韦,有什么事就说,只顾着叹气算怎么回事?”
上官婉儿亦在旁边附和道:“是啊是啊,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总有办法的!”
阿韦无精打采地抬起了头,见两人都是满脸关切,犹豫了片刻便低声说:“今天太上皇后把我找过去,说是要将我许配给英王殿下!”
“咦,七哥?”李令月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难道你要做我的七嫂?不对啊,我明明记得,你和婉儿都喜欢六哥的!天哪,母后这不是乱点鸳鸯谱么?不行不行,我去找六哥,一定得让母后收回成命才行!”
还不等她转身跑路,上官婉儿就一把拽住了她,紧跟着,她的另一只胳膊就被阿韦死死拉住了。两个几乎同时做出动作的小丫头对视了一眼,面上说不出是哭还是笑。而上官婉儿更是心中奇怪,禁不住便问出了最疑惑的问题。
“公主,你怎么知道我和韦姐姐喜欢他?”
话一出口,上官婉儿就心道不好,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啧啧,他都出来了,看来我真是没猜错!”李令月笑嘻嘻地在两人脸上乱瞟,见上官婉儿和阿韦的脸上都有些发红,愈发更觉得有趣,“你们可是陪着我五年了,这点小心思我怎么看不出来?你们成天腻着我的那些嫂子,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句李贤的名言,此时此刻从李令月口中吐出来,顿时让上官婉儿和阿韦面面相觑。当下阿韦就放开了手,脸上露出了一丝沮丧和落寞:“看他的架势,从来都是把我们当作妹妹,其实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我也不想一定能嫁给他,只想就能够这么近近地看着也好。”
“既然是那样,你嫁给七哥之后,也可以常常看见六哥,岂不是更名正言顺?”
李令月毕竟还小,几乎不假思索就道出了这么一句,结果引来了阿韦和上官婉儿毫不客气的大白眼。上官婉儿还没好气地撇撇嘴道:“馊主意!公主以后你若是喜欢什么人,难道愿意嫁给他的兄弟?成天看到却不能得到,这种滋味要让人发狂的!”
倘若此时有大人在这里,必定会被三个小丫头的奇谈怪论给吓呆了。虽说大家千金都早熟,可早熟到这个态势,是不是太可怕了一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究竟该怎么办?”李令月被抢白了却并不生气,可这棘手的问题却让她极度郁闷,最后只得使劲跺了跺脚,“有件事大概你们俩还不知道,六哥又要娶新人了,就是那位厨艺一级棒的苏姐姐!我听几位嫂子说,以后不准六哥再想着外头的女人,这样的话你们两个怎么办?”
此话一出,阿韦顿时呆了,而上官婉儿同时好不到哪里去。她们嘴上虽说不指望能嫁给李贤,但心里头却不是没抱着幻想。倘若李贤真的娶了苏毓之后便不再考虑娶别的,那岂不是大大糟糕?上官婉儿更是想起自己每次回家,碰到祖父一说起李贤,对方就吹胡子瞪眼的态度,一时感到更加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