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仇抬起头,两眼浮肿,他茫然地望了一眼李清,摇了摇头,又无力地垂下去。
“是谁在屏风后穸穸嗦嗦的,站出来!”那吼骂嘎然停止,突又厉声喝道。
既然不是童生之事,李清就放下了心,从屏风后转出,只见堂厅里坐有三人,上首正位是颤微微的鲜于老太爷,左首便是下午所见的鲜于仲通,他已换了件天青色的大袖宽身禅衣,正冲他点头微笑,而右首之人年纪和鲜于仲通相仿,眉眼间也有几分神似,但却是紫色脸膛,怒容满面,刚才的吼骂之声,就是此人。
“这想必就是鲜于仲通之弟鲜于叔明了,严先生说他们兄弟一个内恶,一个外怒,果然是这样。”李清不敢多想,急走两步上前给鲜于士简大礼参拜:“李清叩见鲜于爷爷!”又起身给两位主人各施一楫道:“李清见过二位老爷。”
鲜于士简见他,眼睛早笑成一条缝,他指着李清对两个儿子笑道:“这就是仇儿的西席,知书懂礼的后生,我很是喜欢。”又向李清招招手:“你过来!”
他拉着李清的手,温和替他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个儿子,仲通和叔明,都在外为官,以后你有什么麻烦事,就去找他们,就说是我说的,看他们敢不答应?”
鲜于士简脸上挂出顽童般的笑容,颊边法令纹深镌浮露,却让李清心下感动,只见一面,就如此关爱,也不管自己将来会有何麻烦,就当面许下承诺。
但他的两个儿子表现却迥异,一个微笑点头,目光赞赏,另一个却紧盯着他,眼中情绪不满甚至还有几分不屑。
“你既为张仇的西席,为何不教他求正上进,偏要去干那些丢人现眼,有辱门风之事。”鲜于叔明显然怒气未消,又把不满发泄到李清的身上。
李清眼中闪过一丝微怒,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鲜于叔明,冷笑道:“二老爷,能否先请你明言,我一头雾水,如何辨别是非?”
“哼!告诉你也无妨。”鲜于叔明指着张仇骂道:“这小畜生在青楼里出钱买捉刀人,替他参加乡试,闹得沸沸扬扬,我一个朋友听到此事,便告诉了我,可恨这小畜生还嘴硬不承认。”
这请捉刀人是他们当日的即定策略,张仇若不说出来,别人怎会知道,不用说,一定是他酒后乱言,也亏得他没有将童生之事捅出去,片刻时间,李清的脑海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弯,既然没有直接证据,也只能否认倒底了。
李清暗叹,他急替张仇辩护道:“外间流言,十之八九要失真,两位老爷都是久历世事,三人成虎,这点怎么会想不到,我想张仇也并非不承认,极可能是他原话本不是这个意思,被人误讹所致。”
鲜于叔明听李清说得有些道理,怒气也消了几分,他本来也不是很信,外甥虽荒唐,但也并非这般蠢笨,这种话怎会乱说,再者现在离乡试还是大半年,找捉刀人似乎早了点。只是鲜于叔明恨外甥不求上进,早就心存不满,突听此话,也就把平时的怨气都借故发了出来。
“无风不起浪!若不是他平时不检点,这流言怎会满天飞,再者,他如果不曾说过,那这流言怎么不说别人?”
李清慢慢走到张仇身边,向他使个眼色道:“少爷,你想想,关于乡试你都说了哪些话?”
张仇并不是蠢到家,自然明白李清的意思,他酒后乱言,也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但李清已经给了他一个梯子,他只须顺着上爬便是。
“我、我想起来了!好象在和朋友喝酒时,戏言有谁知道今年乡试的题目,我愿出高价购买,这明明只是玩笑之语,怎么会传成这样!”
“哼!不刻苦攻读,却想投机取巧,凭你这副德行,若中了乡试,真是老天无眼了。”鲜于叔明口气虽然还严厉,但话已经缓和了许多,毕竟是家丑,能掩则掩吧!
“也是我不好,硬要他考个什么举人。”一旁的鲜于仲通终于发话,他道:“我本想保仇儿一个前程,又怕人说我任人唯亲,才让他去考举人,早知会有这等麻烦,我就不提此言了。”
按唐制,他确实可以荫一子为官,但以荫获得的官将来都做不大,所以他的两个儿子都不愿受荫,只想自己考上功名,博个科班出身,鲜于仲通便想把这个名额给他外甥。
鲜于叔明冷笑一声道:“算了吧!他那种人若做了官,下面的百姓不知会遭多大的罪,此事我反对。”
“二老爷错了!”李清挺直身子,走到他面前,淡淡一笑道:“张公子是有些荒唐,但他却无大恶,你们可听说过他有欺男霸女、强占土地的恶行?也没有虐待下人、敲诈勒索的劣迹,他虽好青楼,但也是公平买卖,并无薄幸之名,只能说他不守小节,不惜名声,这和沉溺于酒中之人其实也并无区别,再者他为人仗义,不求回报,不少黄童白叟都受过他的恩惠,这等上上品质二老爷怎么就视而不见?我想他若为吏,有了正事,被官律约束,自然会收心,不会再象这样整日无所事事,浪荡于外。相反,若听之任之,他只会愈加颓废,早晚会走上邪路,鲜于爷爷,你来评评我说得可有道理?”
他刚才听鲜于叔明话说得太满,恐怕就算被自己说动心,也拉不下面子,于是他话锋一转,把球轻轻踢到老爷子的脚下,当前只能用老爷子才能压下鲜于叔明。
鲜于仲通暗暗点头称赞,此人身份低微,在仪容威严的兄弟面前,还能如此心机敏捷,娓娓道来,学识、见识、胆略样样不差,不用他倒真的可惜了。
老爷子听了李清的话,又看了看远远跪着的张仇,模样儿也委实可怜,他不由心疼起自己的女儿,嫁给张家真是委屈了,这张仇是女儿唯一的儿子,就算冲女儿的面也得帮他一把。
“叔明,李小哥说得有理,这事你就别反对了,让你大哥来安排吧!”他又对鲜于仲通道:“仇儿既考过了童生,也就可以了,别再为难他了,先帮他安个役职,待尉官有空缺时再补上,找点事给他做,也省得他整日游手好闲。”
第十五章 辞职
“公子,你真的要走了吗?”小雨的眼睛通红,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自昨晚公子回来告诉他要走的消息,小雨哭了一夜,四个月时间不长,但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可是,刚刚品到的幸福滋味,却又化作泡影,既然是镜中花,那它为何又要出现?
李清放下行李,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把按住她肩膀道:“昨晚我就给你说过,你再安心在这里呆几年,等我小有成就,一定回来还你自由之身,这是一个承诺,明白吗?”
“可是!”小雨仰着泪脸,分手在即,她再也压抑不住离别的哀伤。
李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好好保重!”他一咬牙,推开小雨,拎起行李大步走出院门,两个小厮急上前接过。
小雨冲出房间,倚在院门上死命地盯着李清的背影,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李公子!”她唇边哀哀地喊出了声。
昨夜,鲜于家既定下张仇的前程,那他李清也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本来是一年的合同,却不到半年便结束了。
张仇要返回仪陇,李清自然也要跟去,东西都放上马车,张仇早钻进车厢躲避烈日,李清只最后再留恋地望了望这个无比庞大的鲜于府。
突然,所有的仆人都低下了头,退到一边,大老爷鲜于仲通缓步走下台阶,对李清笑道:“我听张仇说,你回张府就要辞去西席之职,可是真的?”
李清点点头。
“那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李清又摇摇头。
鲜于仲通沉吟片刻道:“我在成都的生意颇大,我请你来替我做执事,每月四十贯钱,年末双料,你可愿干?”
每月四十贯,一年就五百多贯,这相当于今天五十万的年薪,是何其诱人,但李清还是微微一笑道:“大老爷心意,李清感激,只是我想自己做点事,这久为人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大老爷可理解?”
他实在渴望自由,渴望能放开拳脚踢打自己的天空,再多的钱也是为别人打工,他不干!
鲜于仲通遗憾地笑了笑道:“我还给严先生说,你需要出去磨练几年,也好,你非凡品,早晚会有大成。”他从袖中取出一简道:“这是严先生送你的,你既不及向他告辞,那以后就常来看看他。”
李清打开,一张素白的纸简,淡淡一行字:“鸿鹄高飞,一举千里”,墨香犹存,他突然体会到了这个严厉先生背后的温情,李清眼中发酸,微微合上,半晌,他才把书简放进怀中道:“请转告严先生,我将来若有所成,皆种因于他。”
“还有这个”鲜于仲通又递过来一只银戒道:“以此为凭,有难处尽管来找我。”
“鲜于先生爱护,李清也铭记于心!”
马车缓缓开动,李清一一挥手道别,就在马车转弯的瞬间,他突然看见,在一道墙边现出了一条长长的身影,枯瘦如竹篙,形单影孤,正凝视着他的马车消失在远方。
“先生!”李清扑到窗前,向他挥手道别,眼鼻发酸,泪水涌进了他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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