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拿笔写下三十九万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虽然从不法渠道得知了内幕,便能算个同伙,但只要是利益共同体,那么大家都能有利可图。
出乎意料的是王诩万万没想到刘权竟是如此的狠角色,吃人吸髓连骨头都不吐,而不知其中“规矩”的他拿下买扑权,在刘权看来就算是默然同意了刘权制定的这种“主奴”关系,绑上王家这种豪富巨贾,则是刘权最渴望的事。因为像张骏这种有家无业的人,还有可能会被逼急了之后来个鱼死网破,因而不能过度压榨。但王家就不同了,王家家大业大,在江南盘踞数十载,根基深厚,顾忌甚多,有顾忌有顾虑那么就不可能做出揭露阴谋告发官府的事来,从而就能让刘权予取予求,况且刘权能从王家压榨出来的油水绝对要比张骏多得多得多。
想到这里,王诩狠狠地擂了一拳靠着的杨柳树,顿时柳絮纷纷,犹若冰雪。他苦苦地一笑,看着漫天的飞絮,仿佛是在对他的嘲笑,他有些后悔地反思着,其实在陈寅和他说起自家不参与酒坊场的买扑,自己就应该有所思量,只是……
“哎……”王诩颓然地摇头,拖着沉重的步子,漫无目的继续走着,不知不觉地身边的行人似乎越来越少,直到人迹无踪,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抬头茫然四顾,忽然见前方转角处,站着两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他走近一看,却是自己熟悉的人——孟纯。
“妹子,以后咱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孟大哥,这…这是为什么?”女子急切地看着孟纯,脸上透露着不甘的神情。
“哎,这都是为你好,要是这件事失败,会牵连到你的。你已经为我做了那么,没有必要……”孟纯有些痛苦地摇摇头。
“孟大哥,你不是说这次帮助你的人很厉害吗?怎么会失败呢?”女子不顾礼节地拉住了孟纯的袖口。
孟纯也不挣脱,虽然他对王诩是有信心的,但是他不想牵连到眼前的女子,遂无奈道:“民于官斗,谁又能保证。虽然王家乃是江南大族,但是和刘权这狗贼斗,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再说,虽然王少爷聪颖仁厚,但要和刘权对抗还是要费一番周折。况且,如果王家被利益蒙蔽,和刘权狼狈为奸,那么我只能……”
看着孟纯脸上的痛苦神色,女子通红这眼劝道:”孟大哥,你已经做过一次傻事了,今后可不能再这样。”
“妹子,放心吧。大哥自有分寸。”孟纯出言宽慰道。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女子不依不挠地追问道。
深知女子脾气的孟纯知道自己若不说出,她是会一直追问到底的,为了让其死心,索性便脱口而出:“我不能被动地期待这王家的善心,今后我会在王家悄悄地收集证据,若王家和刘权因利勾结,那么我就拿着证据到提点刑狱司告发他们。”
躲在一旁偷听的王诩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没想到孟纯的算计居然如此之深,刚刚遭受打击的他被孟纯一席话彻底激怒,不顾一切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揪住孟纯的衣领便是一拳。
女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地闪开,而躺在地上,尚有些眩晕的孟纯扶着墙壁站起来,拉着女子将其护在身后。
“公子,孟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知道回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如此早,如此突然。”面对突然起来的变故,孟纯似乎早就做好的应对的准备。
王诩咬牙冷冷一笑:“难道你还幻想在提点刑狱司看到这一幕吗?”
孟纯有些踉跄地站着,抹去嘴角的一丝鲜血道:“若公子秉持正直善良,不与刘权为伍,又怎么会有那一天。”
王诩被孟纯的话钉在了原地,他自己之前不的确是这样想的吗,孟纯所言又何尝不对,刚上升的怒气顷刻间化为乌有,整个人犹如被抽空了一般,颓丧地靠着墙壁。
孟纯没想到王诩会在片刻间怒气全消,判若两人,他温言支走了女子,这才对王诩开口道:“事已至此,孟出也不想再对公子有所隐瞒,只是此地不便,我们换个地方再谈,公子以为如何?”
二人来到最初相识的品湖楼,上到二楼一个隔间。
“公子可能会恨我心计甚深,我孟纯也不否认。但我不是一个聪明人,从我在这品湖楼要酒到和公子相识,整整三年,三年的时间我才谋划出这一切,我一直在这里等着,用这种近乎乞讨的方法,希望认识一些达官贵人。”
孟纯见王诩自顾低头灌酒,也不在意,依然说道:“这件事的源头,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我本不是杭州人,祖籍河东太原府,不知祖上从什么时候起,就是酿酒的兵户。准确的说来,应该算作厢兵,只是后来因为酿酒技艺突出,所以免了差役,专职酿酒,归了厢军清酒务指挥。”
“哎。”孟纯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虚无,似沉浸在回忆之中,“我自打记事起,便跟了爹学习酿酒,一来二去,倒也有了些手艺。也不知是天意,还是怎么,算是该入这一行吧,我还从中找出些前人没想到过的门道。正自沾沾自喜,以为会有一番作为的时候,厄运忽然不期而至。”
孟纯的口气变得带仇恨的异常沉重,“当时,河东一路属于禁榷地区,酒、曲都由官府营造买卖。酒曲本由朝廷定价,并且朝廷明文规定官办的酒务,酒价当由朝廷统一制定,若有增价,需要请示。小酒最高每斗六百文,最低每斗一百文。而大酒最高每斗九百六十文,最低一百六十文。”
“哼,有谁能想到这些吃人的官吏把酒价提到了什么程度,两倍有余。不单是如此,他们为了更多地榨取百姓的钱财,还在酒内兑水,本只该装入一壶的酒,却做成两壶来卖。后来民怨沸腾,最终东窗事发,提点刑狱司派人来查。那帮吸髓敲骨的官员却将一切都栽赃在我爹的头上,他们为了让我爹认罪,给他喂了哑药,将他毒哑。而娘也一气之下,竟撒手人寰。这所有一切的主谋都是当时的太原团练使,如今的杭州通判——刘权。”
王诩不由得被孟纯的故事吸引了,虽然嘴上还在猛灌,但心却听着孟纯的话,他清楚团练使一职有名无实,往往是不在其地,但亦有例外,他记得苏轼就曾担任过黄州团练副使,住在黄州,并在那里留下了著名的《赤壁赋》和《后赤壁赋》。所以,想来刘权应该是凭借此事得以高升了。
孟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这些话,“苍天无眼,刘权不但没有受到制裁,反而因此升迁,来到了杭州。为了为爹娘报仇,我一路变卖所有,一路乞讨,来到了杭州。”
“我在杭州城观察了数个月,终于让我找到了混入刘府的机会,我本想和那奸贼同归于尽。但却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在我刚想动手的时候,却被人发现了。”悲戚的语气中透露出无尽的遗憾和苍凉,连灌了几口酒之后,才又说道。
“那个人是刘府的丫鬟,名叫三巧。当夜撞见我拿刀要打开刘权那狗贼的房门,她正要呼喊,就被我挟持住,掳去了刘府的花园。我孟纯虽心怀愤恨,但也不是滥杀之徒,本想将她打晕之际,却不想她竟然开口劝阻我。”孟纯苦叹着摇摇头,眼神中有难过有苦涩更有感动。
“她对我说:‘大哥,杀人可是要犯砍头大罪的。’,呵,我本就不欲活在世上,砍头又有什么大不了,况且爹娘之仇不报,又有何面目苟活于天地间。我对她说,‘我定要替爹娘报仇’。没想她最后一句话,却让我放下了刀,她说,‘若我杀死刘权,今日定不能生出刘府,我若死在此地,清明重阳,又有谁来替我告慰在天的爹娘’……”
孟纯说到伤心处,不住地哽咽,即便灌酒也压不住眼泪的肆流。
王诩不想孟纯会有如此艰难的遭遇,受过痛苦不堪经历的人,又怎会对人真正的交心呢。
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孟纯接着说道:“后来我便在杭州安顿了下来,三巧也时常来看我。但我一直没有放弃报仇的念头,既然不能硬来,我便想到了借助他人的力量。但是我一介草民,谁又会为了我得罪通判。碰了很多次钉子之后,我就开始在酒楼装作讨酒,希望找到有如此嗜好的达官贵人,凭着我酿酒的本事,一步步接近他们,依靠他们的力量扳倒刘权。”
“不瞒公子,几乎杭州城内所有的有权势的人,我都尝试过……是以我早就识得公子了,直到前些日子,才找到了机会接近公子……其实买扑的底价就是三巧帮我偷听得来的,至于以后的事,公子也都知道了。”
孟纯此时的心情已经大为平复,说话的语调也显得平淡沉稳。
如此复杂而又曲折的经历在王诩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又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他眼前,并且他自己也被卷入其中。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没想到一次意外的遇见,竟然会是一个夹杂着精细算计而又无奈笨拙的报仇方法。王诩很能理解孟纯,当年在火车站的自己以及如今深陷泥潭的自己和孟纯又有什么差别?
“如今,公子已然知晓了孟纯的一切,那么还望公子体谅孟纯的心意,爹娘之仇,孟纯非报不可,若公子今后还能接纳孟纯,大仇得报之后,我必定肝脑涂地,誓死追随公子。”孟纯站起身来,深深地鞠上一躬,定定地看了王诩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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