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陆沧桑沉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轻蔑,继续说道:“再遣人仔细打听,我就全明白了。他是在给两浙路的商贾立杆。”
“立杆?”好奇心甚重的王诩不禁出言问道。
“是立杆,虽说被收下的三家各自富庶情况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是各自那个阶层送得最多的。刘权就是在告诉所有想要走门路的商人,只能比此高,不能比此低。后来很多还不明白道理的商贾们吃了闭门羹,这就更加坐实了我的想法。所以,很多年来,我们王家都没有插手酒坊场的买扑。”
夏彦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张狂。”贪官他也见识得多,但却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
任远却很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而王诩此刻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原本认为上缴官府三十九万贯,而实际能赚到四十五万贯,甚至通过孟纯的改进能赚得更多。但此时他才知道,官员在什么时候都是横亘在商人面前的大山。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丝侥幸,若获得的利润能够满足刘权,自己多少还能有些。不过夏陆的话马上就粉碎了王诩的幻想。
“少爷既然已经拿到买扑权,那么应该见过张骏其人吧。”
王诩不知道夏陆为何有此一问,不解地回答道:“的确见过。”
“那少爷以为刘权其人的城府如何呢?”没想到夏陆并没有回答上面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疑问。
“刘权久历官场,城府极深。”王诩始终忘不了刘权打开他的那张封纸时的面部变化,经历如此突变而面不改色的人,应当是极为狡猾。
“那么少爷认为,以刘权如此精明之人何以找到张骏呢?”夏陆镇定沉稳的语调一字一句地都击打在王诩的疑问之上,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决定是有多么唐突和草率,竟然天真地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事实上却是那么多没有弄清楚的地方,任何一个都能置他于死地。
夏陆见王诩不答,似乎也能猜到了他此刻的心情,继续自顾自说道:“张骏并不是刘权的合伙人,而是刘权的奴才。刘权要的不是合伙人,而是奴才,是以他才会在那么多商人中选中了张骏。他需要他能掌控得了的人,需要绝对而且足够多的利益。”
“所以,若此次的买卖由张骏来经营打理,十分的利张骏需得交出九成九给刘权。而觊觎我们王家财富许久的刘权,看到公子拿下买扑权,应该是喜大于怒。公子要付出的恐怕不止买扑的三十九万贯。”夏陆语调之中露出些许叹息。
夏彦是个耿直的性子,按着扶手便站了起来,急忙抢道:“就算他有权力,黑纸白字已经写得清楚,还怕他不成?”
任远嘴角一翘,甚是不屑地晒道:“大哥性直人厚,这其中的猫腻可能不甚明白。但我想,用三十九万贯做生意的少爷应该懂吧。”
王诩此时已经不在意任远的奚落和嘲讽了,他的确知道这里面有造假,就单是操控买扑酒坊场这么多年,将四十五万贯改成三十八万贯一项,就足以说明刘权瞒天过海的能耐,而他还有什么招数等着王诩,王诩心里也不知道。此时,王诩已经开始担心和怀疑起孟纯关于底价的来源渠道了。若此改价一事追究到底,王诩也脱不了干系,至少也得算个同伙。
夏彦满怀期待地等着王诩辩驳,却见王诩低头不语,眉头紧蹙,便知道任远所言不差了,心头一凉,有些颓然地靠在了椅子上。
四人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夏陆发话了:“这件事容我再想想办法,你们都下去吧。”
待王诩刚走到门口,又听身后夏陆补充道:“少爷自己也要想想办法。”王诩浑身一紧,默然地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王诩和任远离去,夏彦去迟迟不走,默立良久,才道:“爹,此事是孩儿鲁莽了,当初应该劝着少爷,不支钱给他,不让他插手这个生意。这件事有孩儿的错,不能全怪少爷。”
夏陆不禁失笑道:“你是在为他说好话吗?这可不像你。”
夏彦正想辩驳,却听夏陆又道:“算上远儿,四子之中,属你最是将原则,秉性最是纯良。起先很多人不明白老爷为何让你去管理钱庄放钱,我也不明白。后来我才不得不承认老爷的识人之术远在我之上啊。”
夏陆抬头看着屋檐,似在回忆着什么,许久又才道:“钱庄利大,我原本以为心思活络,手段灵巧的任远更为合适。不想老爷执意要用你,老爷曾对我说:放钱一事,最忌为利而谋,虽说逐利乃商人本质,但一切讲利而无规矩,便会坏了大事。现在看来,少爷的手段不比老爷差,我夏某人也算是放下些心了。”
夏彦愣了愣,不知爹为何又说道王诩。
夏陆慈祥地笑笑:“此事不怪你,我之前说过,少爷支钱,不能有任何阻挠,你做的没错。”
夏彦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夏陆马上又道:“但是少爷自己做的事,也要自己付一些责任。”
本来以为夏陆是要出手帮助王诩的,但这句话又给夏彦泼了一盆凉水,似乎看出了夏彦的心思,夏陆摇头说道:“经此一事,我已经断定,大病一场的少爷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少爷了。”
“爹是什么意思?”
“在生与死之间走过一遭的人会有本质的改变,看来这句话的确没错,我们已经不能再小看他了。”
夏陆右手枯瘦的关节轻轻敲着桌子道:“其一,他有识人之能,在家里他能找到对他最为信任的你而不是对他有所疑虑的我,或者是完全看不起他的任远就足够说明了这点。其二,有足够的气魄,能够发现机会并果决地出手。其三,能让人为己用,你是其中一个,据我说知,住在府上的一个叫孟纯的人也是一个。其四,有谋略,能够不动声色地从张骏和刘权的合谋中抢得买扑权,虽我不知道各种原因,但一定是他事前早已谋划过的。”
“虽然以上四点都做得不错,却又漏洞百出,是他太急于要证明自己了,不过能一路走到这一步……“夏陆眼神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似乎很是相信一些事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呐。”
此刻,夏彦才知道原来爹一直在注视着王诩,一直在关心着他的变化,明白了这一点的夏彦已经知道了爹的选择,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爹之所以那天晚上不在我和任远面前表明立场,想必也是不忍拂了任远的面吧。”
“这只是一,任远和你们三兄弟一起长大,一起打理着王家的产业,若你们四人之间产生间隙,那么对王家来说有百弊而无一利,所以当爹的必须要做好平衡啊。而第二,爹心里也焦虑过若少爷不成材,究竟该如何。”其实,夏陆并没有把话说完,面对性情直率的夏彦和心计深沉的任远,他需要一个更好的商量对象。
夏陆释然地笑笑:“不过如今不用再焦虑了。”
夏彦有些欣喜,在他看来,谋划别人的财产本就是不合乎道义的事,他现在总算不用再为此替爹和任远担心了。
“不过不要高兴得太早,他只是过了这第一关。”夏陆话锋一转,忽然说道。
“爹不打算帮少爷吗?”
“不是不帮,是不到万不得已才帮。少爷缺的便是经验,世道不古,于商更是如此,充满险恶,要以后走得顺,现在吃些苦头也是好的。““而且少爷需要进一步证明自己,不仅仅是向外人证明。更重要的是向任远证明,证明他足以担负起王家的重任,证明他比任远要好上数倍……任远虽傲,但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以后少了他的助力,少爷和王家会走得很不顺。”
夏彦认同地叹气说道:“四弟的确是这性子,在家里除了老爷和爹他谁也不服,若要让他服,必要拿出实力才行……二弟和三弟什么时候回来?”
夏陆默算了一下:“估摸是四月初吧,桑儿和淮儿手里的事都不及远儿琐碎麻烦,交代起来却不及远儿利落。”
“孩儿想,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点上我都不及四弟。”夏彦不无宽慰地说道。
“我最担心的还是淮儿……算了,说说你那边吧。拿什么支三十九万钱。”
“东南缺钱,孩儿在早在汴京之时,就已经知晓,也就已经应对着做了许久的准备,这次带回来的铜钱应该足以支用。”夏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陆。
“嗯…只要不影响钱庄生意就好。另外那三十九万贯,官府来人支取,也不要全用铜钱,多留下些钱。拿金银布帛抵些吧。”
“是,孩儿知晓……只是孩儿还有一事……”夏彦吞吞吐吐。
夏陆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孩儿在想,少爷面对的困难甚多,若四弟从中作梗……”夏彦并未说完,其后的意思他不说夏陆也能明白。
“嗯,爹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得到爹的肯定答复,夏彦知道至少在这件事上任远应该不会再插手了,遂施了礼,就退下了。
“哎……老爷……老奴有些累了……”夏陆精瘦干练的身子似乎被抽取了筋骨一般陷入椅子中,嘴里念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而疲惫的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希望。
第十四章 孟纯的底细
王诩有些惶惶然地走在街市,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周围的繁华闹市,行人车辆,都似乎隔离于自己世界的东西,让他陌生和惘然。他尽了一切的努力,也以为老天既然让他来到这个地方,就会帮助他,没想到一切还是不尽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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