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文相公都有上吊的心思的时候,一阵密集的跑步声响起。又一支庞大的队伍接近了。
“你们是哪部分的?”听到响声,守在街口的开封府巡检大声问着,带着一票手下迎了上去。
夏日夜长,已经能看清对方的衣着了。开封府兵丁便见这些人,身穿着长袍短衫。全作老百姓打扮。但是看他们那整齐划一的步伐、还有杀气腾腾的气势,哪里是普通老百姓?
再说,老百姓手里能有长枪、大盾、马刀、还有弓弩么?
看到那些寒光闪闪的制式武器,巡检一下子瞳孔紧缩,赶紧吹响了警哨!
那哨声尖锐的响起,却又戛然而止,那巡检便猝然倒地。
倒地的瞬间,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来,只见自己的胸口。已被一柄飞刀贯穿……
再看那支队伍的两名头领中,一个面若桃花的美男子,已经又将一柄雪亮的飞刀拈在手中。
“娘娘腔,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边上的一个国字脸的年轻人摇头道:“飞刀是贼用的。我们当兵的都是用这个的!”说着将手中的弩箭端起,一扣扳机道:“射!”
他身后的一排弩弓手早做好准备,闻言纷纷扣动扳机。
弩箭飞射,巡铺兵们应声倒了一片。他们不过是混口饭吃的杂兵,哪里想过会把命丢了。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唉。简直是杀鸡用牛刀。”那国字脸叹了口气,不愧是陈学士的好学生。
几年时间里,这群武学生早被陈恪洗脑,陈恪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眼都不眨一下。因为那些眨眼的,都被陈院判踢出学院了。
是以接到院判命他们以便衣,保护几位重点人物的命令后,武学生们毫不迟疑,赶紧换上便服,打开武库,将盔甲套在里面,拿上趁手的兵器,便在陈恪侍卫的引导下,往城中各处进。
来文相公府上的,是穆易乔率领的一队,在得知有开封府兵包围相府后,王山又率队前来增援。两队人马汇合一处,直扑董太师巷。
乌合之众般的巡铺兵,哪里是这些苦练打熬出来的武学生的对手?在射倒了把守街口的兵丁之后,其余兵丁便往巷子里逃窜,一边逃还一边大喊道:“快跑啊,反贼杀过来啦!”
一听有反贼,相府门口的开封府兵登时大惧,赵宗晖声嘶力竭的令他们弹压。但被武学生们以锥形阵一个冲锋,斩杀十几条人命。赵宗晖个不知死活的,还骑在马上指挥,被穆易乔一柄飞刀射中心窝,登时从马下栽下来。
府兵们见状反而如释重负,纷纷丢下兵器,朝巷尾逃命去了……
武学生们虽然感到不过瘾,但命令高于一切,他们没有追击,而是在相府门口列队。
里面的文相公已经得到禀报,慢慢戴上官帽,缓缓起身道:“出!”
尽管是阴天,但天光已经大亮。武学生们里外三层,有前哨有断后,还有在两边房上瞭望的,护卫着文相公的轿子,向宣德门行去。
行进中,王山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对身边的穆易乔道:“你是故意的。”
穆易乔摇头道:“听不懂你说什么呢。”
“我说赵宗晖,是你故意杀的。”王山面无表情道。
“当然是故意的啦。”穆易乔摇头道:“擒贼先擒王么,人家很棒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山冷冷道:“你杀他,是因为你认出他是赵宗晖。”说着压低声音道:“你是想让我们这些人,彻底断了跟潞王的指望。”
“嘻嘻……”穆易乔掩口一笑道:“讨厌啦,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太小瞧我了。”王山冷哼一声道:“我是我,我家里是家里!”
“其实我正是为你家里。”穆易乔面色一正,低声道:“你们家和潞王府瓜葛太深,若不杀他个兄弟,将来怎么跟他们划清界限?”
“你个娘娘腔……”王山心中一热,多年的同窗。早已胜似兄弟。
今天不是常朝的日子,但政事堂、枢密院和秘书省都设在宫里,是以诸位相公,并两府大小官员,以及随侍帝侧的诸位皇子、大学士。依然在宣德门前等候卯时开门。
这样的日子没有御史纠劾。气氛本要比大朝时轻松许多,大臣们聊天问好,讲讲京里官场的笑话,等着开门后便各奔去处了。
但今日的气氛却大不相同。这皆因昨夜今晨,生的那些事。官员们已经知道,昨夜那颗红色的烟花,也知道开封府兵连夜调动,将文相公、陈学士等人的府邸包围。
这不啻于一声惊雷。炸开在平静如水的京城官场。在场的大小官员胥吏,少说也有大几百人,没有谁不被撩拨得心神不宁,紧张万分!众官员忍不住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议论一片。
当然最紧张的还属赵宗实、王拱辰和吴奎几个。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又似翘的老鸹,焦急的等待韩相公到来……因为殿前司衙门封锁消息,他们竟还不知韩相公已经做了笼中之鸟。
尽管他们自信,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在自己这边。但是因为韩琦不到,得不到殿前司衙门里准确消息,赵宗实似觉心中有些岔气。人心里慌了,有时候不想说话,有时候又特想找人说话。
赵宗实便是后一种。他踱步到几位馆阁学士身边,笑道:“诸位聊什么呢?”
几位学士赶紧作揖相见,风度翩翩的翰林学士冯京道:“正要问问王爷呢,听说昨夜京里颇不寻常。开封府巡铺兵连夜集结,把文相公和陈学士等几位重臣的府邸包围。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赵宗实本只是寻个话头,道个开场白,却不想引来冯京一番一板的询问。他没法回答这些问题,但又不得不敷衍,勉强笑道:“奉旨办差而已,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
“奉旨……”冯京却更加奇怪道:“什么旨意?下官为何没听说。”他是内制官,皇帝的席秘书,有此一问也算正常。但赵宗实那样回答,分明是不想细说的意思,他却非要刨根问底,心思就颇可玩味了。
“……”赵宗实这才意识到,这厮是在质疑自己,再看看旁边的几位学士,都把耳朵竖得尖尖的听这场谈话。登时,他本就焦灼不堪的心里,蹿起了无名之火,遂冷冷答道:“冯内翰这个爱打听的性子,怕是不合适掌握朝廷的机密要务吧?”
冯京虽然长得白净,但一点不怕他的夹枪带棒,淡淡一笑,正色道:“事君之臣,不容苟免偷安、垂头塞耳。昨晚宫里到底生了何事,大家都猜测纷纷,文相公身为宰相,竟又被不明不白的包围。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图谋不轨,相机作乱!”
“冯当世,你狂悖!”赵宗实的脸一下煞白煞白,也不知气得还是吓得。王拱辰勃然变色道:“竟胆敢污蔑王爷!”
“王枢相,不是我老唐说你,”唐介虽然不在大内办公,竟也出现在宣德门前。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拱辰道:“不要听到人家咳嗽一声,你就喘粗气。冯内翰没指名没道姓,你着急跳出来干什么?这不帮王爷倒忙么?”
唐介的毒舌在宋朝可以排前三,这位老兄素来话不多,但一句就能把你噎死。
王拱辰气得七窍生烟,好在老唐也没专骂他,转过头来又对冯京道:“你也是,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毛头小子是的。有啥好担心的?是非曲直,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这大宋朝的江山,乱不起来!就算有心术不正之徒,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起先赵宗实以为唐介是各打五十大板,谁知道他竟是指桑骂槐!听得他脸色铁青,一颗心更是惊惧莫名……大臣们不都是支持我的么?怎么一个个都对我敬而远之,充满戒备?唐介、冯京这样侮辱于我,怎么没人出来替我出气呢?
原因很简单。只见天街尽头,一顶大轿稳稳落下,文相公缓缓下轿,面无表情的行了过来。
文彦博怎么来了?顾不上旁的情绪,赵宗实惊恐的与王拱辰、吴奎对视。是哪支军队为他解了围?难道韩相公失败了?
这时赵宗球才匆匆跑来。赵宗实忙走到一旁。赵宗球赶忙将陈恪出动武学院生。杀死了赵宗晖,救出文彦博的消息告诉他。
“韩相公那边呢?”赵宗实心下稍定,还好,出动武学生。只能说明陈恪手里已经没牌了!
“没有消息,韩相公进去后,便再没消息传出来。”长随小声道:“这将近一个时辰,只有陈恪的一个亲卫进去了,其余再无任何人进出殿前司。”
“……”赵宗实掏出手绢擦擦汗。心里一阵阵抽搐,暗道,怎么像是要坏事的节奏啊?
这时候,景阳钟响,卯时到了。只听得三通鼓响,宣德门缓缓洞开,禁军旗校手执戈矛,如墨线般行出,在门洞两侧排列。
紧接着。一名有些面生的老太监迈步出来,缓缓道:“传皇后懿旨,宣潞王入宫晋见。”
“怎么办?”赵宗实看看左膀右臂,满头大汗道:“韩相还没来呢?”
“不能等了。”王拱辰心下已经了然,面色阴沉道:“只怕韩相公那里遇到麻烦了。”
“啊?”赵宗实的白脸又绿了。
“慌什么。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吴奎也在一旁咬牙切齿道:“还想反败为胜,唯一的法子,就是王爷这就进宫,搞定那个老太婆。让她来宣读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