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王拱辰也附和道:“只要这边大局已定了,韩相那边就不成问题了!这样胜利还是属于我们的!”
赵宗实下意识摸一下自己的怀里。那里有昨夜连忙拟好的‘遗诏’,面色一阵急剧变幻,方狠狠点头。他想龙行虎步走进宣德门,谁知脚下像踩了棉花似的,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宣德门下。
“王爷请上轿。”那老宦官他自然认识,是坤宁殿的总管太监,若非如此,他都没有胆量走这一遭。
在众官员目光复杂的注视下,他坐上抬舆,进了皇宫好久,方小声道:“王公公,什么情况?”
“官家病危了……”老宦官小声道:“娘娘叫王爷进去,可能有事要说。”
听到这话,赵宗实竟连悲痛的表情都忘了摆,紧张的双手握住轿杆道:“官家还能说话么?能动弹么?”
老宦官摇摇头,低声道:“行将就木了……”
“可有遗诏?”赵宗实的心提到嗓子眼。
老宦官依旧摇头,赵宗实才长出口气,眼看就到了会通门……过了这道门就是禁内!
希望就在眼前了!
赵宗实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铁青的脸颊上又慢慢上了一点红润。老宦官刚要回头跟他说点什么,却瞳孔一缩,竟望见一名身穿蟒袍、腰缠语带的大臣,也不紧不慢的跟了过来。
“文相公,”老宦官一嗓子,把赵宗实吓得一哆嗦,“你怎么跟来了?!”
面对老宦官的质问,文彦博心中一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自从他得知韩琦要缺席后,便像吃了牛鞭虎鞭豹子鞭,苦等了一夜,却被小情人儿放鸽子的少年一样,欲求不满、怅然若失!
没了韩琦来打对台,这还是决战么?只能是一边倒的屠杀……
“本相去见官家。”感慨归感慨,文相公没忘了自己的初衷。他冷冷的看那老宦官一眼,“需要向你通报么?”
“官家病了,现在不见外臣。”老宦官道:“文相公请回吧。”
“你是哪里的宦官,”文彦博冷冷道:“福宁殿里有你这一号么?”
“咱家是坤宁殿的管事牌子。”老宦官是曹家的家将,在西夏战场上伤到了命根子。当时因为郭后的前车之鉴,曹家把他派到曹皇后身边保护。多少年来不显山不露水,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现在皇后在福宁殿中侍疾,让老奴出来传旨。文相公若是不信,待会儿我叫福宁殿的总管出来见你。”
“不必了!”文彦博冷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病成什么样,必须要朝廷知晓才行!不管谁出来。本相都必须面见官家才行!”
“刺探宫闱,也是宰相的职责?”老宦官也不是善茬,冷冷顶上道。皇宫内部的事,轮不到你们宰相说话,该干嘛干嘛去。别给自己找祸!
这话他说得理直气壮。会通门里外两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未经通传,外臣不得擅入,这是铁律!
之所以要彻底分离开。不光是因为老百姓所想的,皇帝怕被戴绿帽。更是为了安全起见——有人身安全,更有政治安全。
古往今来,能不需通传,随意出入皇宫的。只有董卓、曹操等乱臣贼子!
在老宦官看来,文彦博以宰相之尊,处嫌疑之地,当然不能破这个例!
谁知文相公实非凡人,只见他把脸一拉,朝那老宦官劈头盖脸的训斥道:“当然是宰相的职责!官家身系社稷安危,生病则社稷不安。宰相为社稷之臣,有社稷之责,岂能只让你们这些奴辈出入禁阅。却不让宰相知道天子起居,你们想学唐朝的太监么?!可惜这是大宋朝!”
他的嗓门是如此之大,不仅震得那老宦官和赵宗实两耳嗡嗡作响,还把一众官员引过来了……宫里情况未明,他们哪有心思上班?起先远远缀在后头。不好上前,现在见文相公飙,便全都凑了过来。
见人越来越多,赵宗实心下极度不安。硬着头皮道:“都消消气,王公公照宫里的规矩办。文相公说得也有道理。不如这样吧,让孤先做个代表,进去看看……”
“不行!”老宦官还没松口气,便听文彦博断喝道:“王爷不能单独进去!”
赵宗实把脸一拉,冷声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这个做儿子的,去见自己的父亲,还要你个臣子批准?”
“若是官家安好,为臣者自然不该多嘴!”文彦博冷冷道:“但是官家现在情况不明,又没有立太子,王爷现在孤身进去,将来生些什么,让人说不清道不明,还是要避嫌的好!”
“你狂悖!”赵宗实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一旁的王拱辰忍无可忍,暴喝道:“你敢污蔑王爷!”说完心里嘀咕,我怎么又重复一遍?
“事关社稷,不可轻忽。”文彦博刚要啐他,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官员插话道:“文相公身为宰相,当然丝毫不敢大意。当年先帝继统前,吕正惠公在福宁殿里直接登上御榻,把先帝的衣服解开,仔细察看他的身体,来确认是不是皇太子本人。这次确认之后,由于还要君臣分开进入大庆殿,上殿之后,吕正惠公又挑开帘子,再次确认是皇太子本人,才率百官参拜!”
顿一下他沉声道:“可见事关社稷,任何风险都不能冒,必须慎之又慎!”
“司马光,你闭嘴!”吴奎见一个文彦博还不够,又来个光光,色厉内荏的吼道,“相公们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么?”
吴奎肯定不知道,这位貌不惊人的‘同修起居注’,论智慧和战斗力,竟还在文相公之上,只是这年月还没轮到他来唱主角罢了。不过要是这种时候不抢戏,就愧对他古往今来第一政治高手的招牌了。
只见司马光面对着吴奎,不卑不亢,像一位正义的天使,一字一句道:“社稷安危,匹夫有责!我有什么不能言?”说着提高声道:“如果王爷就这么进去了,却不让宰相在旁。那么过上一会儿,禁中出寸纸以某人为嗣,谁能分清到底是官家的意思,皇后的意思,亦或是王爷的意思?更甚是这位公公的意思?”
此言一出,宗实一党哑口无言,那边文彦博眼前一亮,心说这小子比我行,老夫费了半天口舌,还不如他这一击来得致命!
不是你嗓门大,地位高,人家就一定听你。尤其是这种你死我活的关头。话要说到点上去,让对方无话可说,才能化被动为主动!
司马光的意思很明确——现在皇帝病了,而且肯定很重,谁知道会不会驾崩?要是让你就这么进去。到时候大宋的下一任皇帝。可就说不清,到底是谁决定的了!
事关下任皇帝继位的合法性,谁敢打一丝马虎眼?
哪怕你心里一百个不以为然,嘴上也不敢否认!
赵宗实几个面面相觑。竟不知该怎么反驳了,那王公公硬憋出一句道:“我看你净胡说八道,说什么吕正惠公解开先帝的衣裳,查看他的身体特征!吕端又不是太子妃,怎么会了解先帝衣服下的特征呢?”他想通过抓住司马光的错误。彻底否定他的言论。
“无知者无畏。”司马光轻蔑的看他一眼,冷声道:“那是因为太宗陛下早就私下里对他说过:‘与太子问起居!’太宗皇帝早有准备!”
“……”王公公登时灰头土脸,敢跟历史大拿较真,那真是自找没趣了。
谁知司马光却不依不饶,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道:“文相公之所以如此锲而不舍,皆是因为官家也有准备!如果尔等再加阻拦,下官拼着被治罪,也要当众宣读一段起居录了!”
此言一出,场中再次哗然。局面被司马光彻底扭转,赵宗实几人被挤兑的不敢开口,唯恐这厮真读出什么要命的东西!
尽管起居注上所录的皇帝言行,跟上谕是两码事。但起居注的记录,起码可以佐证文彦博行为的合法性!
王公公看看赵宗实。意思是要不就强行进去,让侍卫把他们拦在外头就是?
赵宗实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开什么玩笑?都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进去。就算太后宣布了遗诏,他们也会说是假的。难道你不知道。政事堂有封驳之权么?”
封,是封还皇帝失宜诏令,驳,是驳正臣下奏章违误。
宋承唐制度,凡诏敕须经门下省,如认为有失宜的诏书可以封还,有错误者则由给事中驳正!
很显然,按照现在的节奏,就算遗诏出来,文彦博也一定会封还的!
如果韩相公在,如果已经掌握了军队,自然不需要鸟他。可现在偏偏韩相公不在,军队也没到手!自己哪有以势压人的本钱?
见赵宗实没反应,王公公心知不妙,只好说一声,“咱家进去请皇后懿旨。”说完便赶紧闪进宫去。
王公公快步走到福宁殿,进了御堂,便见皇后正坐在龙床边出神。
听到脚步声,曹皇后缓缓转过头来,声音暗哑道:“十三呢?”
“没进来……”王公公小声将门口生的事情,言简意赅的讲给皇后。
“韩琦不在?”听到这个消息,曹皇后的心猛地一沉,竟有方寸大乱之感。
其实她之所以想支持赵宗实,并非因为什么感情。就算原先有感情,也早被那一碗千年灵芝长寿汤,浇得干干净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