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依然像当年对下属那样,虽然多了几分客气,但绝无对待两府大臣应有的谦卑。
而狄青呢?不管官做到多大,骨里依然是那个卑微的贼配军,不仅接受了这种上下颠倒的关系,且还像从前那样,经常去拜见韩琦的老母,并且与韩琦的儿们平辈相称……
以韩相公今日之尊,去见这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老下属,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呢?
何况以韩相公的手段,就算贼配军翻脸不认人,他也能将他拿下,无非就是麻烦一些罢了!
正想着,大轿在殿前司衙门前停下,虽然是三更半夜,但这座肩负着汴京城防的衙门,却仍然灯火通明。只有这个衙门夜以继日的运转,京城百姓才能睡得安稳。
管家手持韩琦的名帖,向门卫走去。得知是韩相公莅临,门卫像被电击一般跳了起来,飞也似地进去通禀。
片刻之间,只见殿前司的中门哗然洞开,几十名穿簇新号服的兵卒,墨线般排成两行疾趋而出。
两排兵丁没站定,狄青便大步走出来,朝韩琦深深施礼道:“老公相夤夜前来,汉臣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韩琦双手扶起,嘶声道:“不之客不请自来,没打扰汉臣清梦吧?”
“相公哪里话。”狄青说着便他往里让。两人相携来到二堂,狄青请韩琦入了上座,自己在一旁相陪。上茶后,方问道:“老公相深夜前来,可是为那枚红色的烟火?”
“嗯。”韩琦点点头,心说他果然看到了,“毋庸讳言,宫里出事了,老夫心下很是不安,所以赶紧来你这里。”
“老公相有何吩咐?”狄青很爽快道。
“如今汴京的城防和宫里的卫戍,皆在你父手中掌握,不夸张的说,”见狄青这样配合,韩琦心道‘果然’,但不敢大意道:“你现在有让大宋江山改朝换代的能力!”
“老公相休出此言,”狄青悚然汗下道:“汉臣断无二心!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别紧张,老夫只是这样一比。我自然是信你的,不然也不会深夜前来。”韩琦见把他吓住,淡淡一笑道:“如今国家有事,老夫需你襄助、匡扶社稷,大丈夫建功立业,便在此时!汉臣,你可能保证听我吩咐?”
“自然无不应允!”狄青拍着胸脯道。
“那好,你把两司将佐集合起来,老夫有旨意向你们宣布。”韩琦沉声道。
“巧了。”狄青呵呵一笑道:“为防事变,下官已经将他们都叫来了,此刻应该已经到齐了。”
“如此甚好。”狄青满世界的传唤麾下,韩琦岂有不知?只不过是想试试他,有没有跟自己说实话。闻言心下大定道:“劳烦汉臣引路,老夫与他们一见。”
“喏。”狄青便起身拱手道:“老公相请!”
“请。”韩琦有求于人,自然给足了面。
白虎节堂中,百余号押班、虞侯、指挥、都虞候,副都指挥,被主帅夤夜传来,却迟迟不见令,早等得一肚皮火气。但是在外表现,却截然不同。
相当一部分军官,虽在节堂重地,却仍交头接耳,小声骂娘……这些是将门出身,世代簪缨,仗着家门深厚,在军中盘根错节。虽然狄青治军严厉,但他们并不怕他。毕竟狄青起自配军,根基又在边军,虽然得官家信任,独掌两司。但他在禁军的底还是浅了,想坐稳这个殿帅,是不敢得罪他们的。
另一部分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与那些人泾渭分明。他们是狄青的老部下,这些人大都出自边军,是狄青一手带出来的。这二年才续调入两司……
正在焦躁间,忽听得脚步声响起,众将才赶紧闭嘴起身,迎接殿帅驾临。
却见狄青身边还有一人,身穿着紫色官袍,腰缠玉带,面容冷峻,龙行虎步,不是韩相公又是谁?
众将赶紧大礼参拜。其中还有不少人满脸谦卑,参拜之外,还请安问好……这都是韩相公的老部下!
韩琦这些年专心做宰相,高洁的像雪山之巅,但当年他却是靠带兵打仗迹的!这些军官便是他当年提拔上来的。后来掌了枢密院后,韩琦便将他们调到皇城司等要害衙门。
这些对老恩主感恩戴德的高级军官,才是韩相公独闯白虎堂的真正底气!
狄青伴着韩琦步入白虎堂,依然请韩相公高踞座,对众将道:“韩相公有旨意宣布!”
见宰相亲自来宣旨,众将哪里不知有天大的事生,一个个屏息肃立,侧耳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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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九章白虎堂(中+下)
白虎节堂外火把照天、一丛丛刀枪林立,闪着令人胆寒的光。
层层卫士把守下的节堂中,韩琦立在正位上,从袖中掏出一份黄皮诏书,目光冷峻的扫一圈殿中众将士,方用他那嘶哑而威严的嗓音,沉声读道:
“上谕,着狄青为三司都部署,节制三司禁军,加侍中衔,封成国公。其所遗殿前司都指挥使一缺暂由狄咏署领,皇城司都指挥使一缺暂由皇城司都虞候慕容惟素署领,钦此!“
“臣狄青接旨……“狄青乖乖上前,双手接过旨意。
厅中众将听到这道旨意,不禁面面相觑。倒也没什么jī烈的反应,反而开始搜肠刮肚,准备待会儿恭喜元帅高升了。
见狄青和众将都很顺从,韩相公心下彻底安定,最后一丝担忧也消失了……,
韩相公的手腕,自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他宣布的这道旨意,狄青无论如何没有不接受的道理。加官进爵之外,三司都部署更是达到了武人的顶点,那是三军总司令啊!天下禁军皆归他统帅。
而且仙的儿也升官了,以三十出头的年纪,当上了殿帅,父满门,皆位高权重,天下无两!
他似乎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二,除了要把皇城司都指挥使让副手署理,但也依然受他所辖。
在韩起看来,这已经够抬举狄青的了!应该不会引起他的反弹…,”
只要狄青一接受这个任命,那么扣的老部下慕容惟素便可以接掌皇城司,你说慕容到时候是会听狄元帅这个总司令的,还是听他韩相公的?
只要接掌了皇城,确立了赵宗实继承大位,军队还是听枢密院的,在文官手里,狄青这个三军总司令,只能是聋的耳朵,摆设!
退一万步讲,就算狄青突然开窍,明白其中的关节,谅他也不敢乱来。不然自己当场就以“抗旨,之罪,将他拿下!就不信那些武将也敢乱来!
别忘了,这是大宋朝,这是武官如奴如婢的时代,这些武夫早就被打断了脊梁,抽掉了胆汁,只是一群任由文官揉捏的奴才!
就算他们突然疯,韩相公也是不怕的,这满堂中有一半是自己的部下,自己身边还有个绝顶高手扮作随从,足以应付最恶劣的变化。
江湖越老,胆越小。韩相公是不容自己有失的……
啪地一声,灯花爆响。让韩相公从一切掌握的良好感觉中惊醒,便见狄青依然站在那里,双手捧着诏书,一脸的呆状。
“怎么了?”韩琦刚放妥的心,又咯噔一下,话说人上了年纪,真不该干这种太刺※jī的营生。光心跳过就能要老命。
“公相!”狄青就差把那诏书横过来竖过去端详了,“这诏书怎的不是皇上亲笔所书?”
“呵呵,汉臣,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诏?”韩琦心中鄙夷道,武人就是武人,连这都不懂冇。面上和善的解释道:“除了中旨之外,都是两制照圣意写了,然后交政事堂颁行的。”说着淡淡笑道:“别的不认识,上面的皇帝印玺你该认识吧,这总做不了假吧?”
“下官岂敢怀疑老公相。”狄青还是那个逆来顺受的样,露出为难的表情道:“只是这道诏书,和下官接到的一道好生矛盾,,六
“什么?“韩琦浑身毛孔都炸开了,失声道:“你什么时候接到过旨意?政事堂怎么不知道?!”
“呵呵,”狄青的语气像极了韩琦道:“相公也说了,敕令之外还有中旨。乃官家亲笔所拟,不经中书门下,直接下到下官手里的。”说着竟从怀里摸出一卷黄绫,展开来。
众目睽睽之下,狄元帅的表情、神态、气势,完全变了!
之前还被韩琦的气场笼罩白虎节堂,一下便平分秋色。只见狄青展开黄绫,双目凌厉的扫过众将道:“我有官家密旨,诸位静听!”
将军们已经被彻底弄糊涂了,只好再次躬身垂,洗耳恭听。
韩琦心下惊骇,张了张嘴,却只能先让狄青念完了再说。便听他声如雷鸣道:
“特命平章政事狄青,兼掌皇城司、殿前司之职,非朕亲笔、面谕,盖不奉诏!”
这道密旨如一声惊雷,震得满堂将领魂不附体,显然,韩相公和狄元帅,必有一个说谎!
无论是谁,这事儿都大条了川,…
韩琦更是肝胆欲裂,他万万想不到,向来怡守祖宗制衡之道的官家赵祯,竟然冒此大不题,将皇城内外,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系于此人之身!
官家最最信任的,竟然不是与他共治天下的文官,而是大宋朝素来严加防范的武将!
殊不知,是不识好歹的文官们,蹬鼻上脸,伤尽了官家那颗仁慈的心,才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世上没有绝对可靠的制度,却有绝对可靠的人。当制度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时,他毅然选择了把祖宗法度抛到一边,相信狄青个人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