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一般朝廷在大县设置知县、县丞、主簿、县尉等四到五名亲民官,小县则仅置一到两员。然而一县之中财赋征敛,狱讼审判、治安教化、灾伤赈济等等,事务繁杂,远非三五行政官员所能胜任。
像青神县,除知县外仅有一名主簿是官员,自然需要为数众多的胥吏协助,才能完成朝廷赋予的各项使命。
宋代的胥吏,分为协理具体政务的押司、手分、录事等,称为吏人;以及供官员驱使的诸如牢子、衙役、市巡等,称为公人。按照太祖年间的规定,以青神县的户等,可以置吏人十五员,公人三十人,由朝廷付给薪俸。
但在正额之外,地方官也会根据需要,自行招募一些编外吏役,其中承担书算事务的称为‘贴司’。这些吏役的地位低于‘吏人’,国家不发工资,而是由地方官府自筹。但若‘吏人’有缺额时,可以依序升补为‘吏人’,成为正式国家职员。
在县城里,想找个能写会算的读书人很不容易,知县大人发现陈希亮是难得的人才后,便力邀他来府中担任贴司,并许诺一旦吏人有缺,定然优先递补。
对大令的邀请,陈希亮自然会认真考虑,这份差事除了月初月末会很忙之外,平时还是蛮清闲的,自己也能有时间读书。但让他拿不定主意的是,每月只能拿到三贯钱的收入,当然……公家向来是管吃管住管穿衣的。
每月三千钱,比他在码头扛活要少一半,家里正是花钱的时候,实在入不敷出。就在他举棋不定时,蔡传富的到来,打消了他的顾虑。
那天是八月初二,传富来的时候他不在家,不过传富找的也不是他,而是他家三郎……
八月入秋,暑气消退西风起。
陈恪和六郎都已经穿上了夹衣,只有黑五郎火力壮,仍然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挥汗如雨,‘呼哧呼哧’举一对二十斤的石锁。
听到叫门声,他把石锁往地上一掷,打开门一看,是有些日子没来的传富。
虽然已算是成功男人,但传富还是一脸憨厚的笑容道:“师叔,我师傅在么?”
五郎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大包小包,带着传富到东屋门口,瓮声瓮气道:“三哥,传富哥来了。”
“嗯,先去北屋坐吧。”里面传来陈恪的声音。休息时刻,他只要不在院子锻炼,就是躲在这个屋里捣鼓。连传富都知道,东屋现在是三郎专用、闲人免进的,所以他乖乖等在外头。
不一会儿,门开了,三郎提着两个坛子出来,看到传富,咧嘴笑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酒楼结了账,给师傅送利钱来了。”传富咧嘴笑道。
“时间可真快,转眼开业一个月了。”陈恪把酒坛子递给传富道:“进屋坐,我洗洗手就来。”
不一会儿,师徒二人桌边坐定,传富才注意到屋里屋外,惊奇道:“师傅,家里何时里外一新了?”
“前些日子换的……”陈恪打开一坛橘酒,给传富斟上。倒不是家里无茶才以酒代之,实在是他对宋时的饮茶之法无爱……他曾怀着好奇心观摩陈希亮点了一次茶,发现宋代人要把茶泡成粥面,而且以形成‘冷粥面’模样为上等。尝一尝更是几乎品不出茶的清香,满嘴都是馥郁的香料味。让他猛然想到了西方人喝茶的方式,看来洋鬼子不是自创,而是照搬了现在的饮茶的习惯,我大宋真是误人子弟啊……
其实他不知道,陈希亮那次泡茶用的茶饼,是知县大人给的半块上等货色,平民百姓喝茶,是加不起香料的,倒与后世的茶水没什么区别。只是这一误会,害得他好几年不喝茶,直到遇到那个真正懂茶的女孩。
听说是潘木匠给陈家换的新,传富一脸沮丧道:“唉,本指望挣了钱,咱来给师傅家换新,没想到被那厮抢了先。”
“没事儿,你折现就行。”陈恪轻呷一口橘酒,慢悠悠道。
“噗……”传富差点喷出口里的酒,苦笑道:“师傅,你又戏弄我。”
“别浪费我的酒,好不容易才酿出来的。”陈恪又呷一口,一脸陶醉状道:“不错不错,没有上次喝时的生味了。”
“嗯,真好喝啊,师傅果然把橘酒酿出来了。”传富一脸佩服道:“真是太给力了!”跟陈恪呆久了,自然就会学上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词汇。
“少拍马屁。”话虽如此,陈恪却掩不住的微微自得道:“说说吧,上个月挣了多少?”
“你猜呢?”传富眨眨眼。
“嘿,跟我来这套。”陈恪问道:“二十贯?”
“你再猜。”传富嘿嘿笑道:“往多里猜。”
“三十贯?”陈恪对酒楼的生意真没数,他就开头几天去过,之后就一直在家用功读书当宅男。
“太少了!”传富道:“再加个一。”
“四十贯?”
“不,是一百三十贯!”传富终于忍不住,伸出十根粗短的手指,大声道:“师傅,我们上个月,赚了十三万钱啊!是净赚啊!”
“我靠,这也太给力了吧!”陈恪一阵眩晕道:“慢着慢着,我需要冷静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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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富说完,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摞交钞道:“一共一百二十贯,其中八十贯是还师傅家的借款,四十贯是这个月的利钱。”
陈恪抽出一张崭新的交钞,细细的摩挲起来。这世界上最早的防伪货币,用最上等的淡黄色桑皮纸制成,在钞上以朱墨两色印制出复杂的图案和钞票面值,又有铺户押字、各家隐密题号,以为私记。在这方寸钞面上,可谓费尽了心思,要不怎么说,看一个时代的印刷水平,就去找它的钞票呢。
‘要是真金白银就更好了……’心里小小感慨一下,他点出四十张,将其余的推回道:“别贫穷乍富的,借款先不用还,你花钱的地方还在后头呢。”
“嗯……”传富对陈恪的话,已经到了盲目相信的地步,闻言便把钱收起来道:“我给师傅算利息。”
“利息还是要算的……”陈恪点点头,绷着脸骂道:“跟我算这么清,以后别上门了!”想到自己数月来全心付出,终于开始得到丰厚回报了,他自然心情大好,说话都俏皮起来。
“一码归一码,借外人的钱赏要付息,怎能让自己人吃亏呢。”传富摇摇头,换个话题道:“师傅,有个事体得你拿主意。”
“说。”陈恪笑眯眯的望着传富,怎么越看越像财神爷呢?
“鲁家酒楼的鲁老板,已经去我家好几次了。”传富看看陈恪,唯恐他生气道:“他想跟我学炒菜……”
“你什么想法?”陈恪呷一口橘酒,眯眼问道。
“师傅,我……”传富一脸纠结道:“当初我很恨他,但现在我又不恨他了。”他挠挠头,脸上写满困惑道:“原来总想着,有朝一日翻了身,把他踩在脚下如何如何,但现在,完全提不起那兴致,不知这是为何。”
“这说明,你们已不在同一层面了。”陈恪微笑道:“所谓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当然,你现在充其量只是小青神而已。”
“那我该咋办?”
“那要看,你们间有没有仇恨了……”陈恪淡淡道。
“说起来,倒没什么私仇,都是生意上的敌对。”传富想一想道:“主要是挖角、逼我低价盘店、再就是开业那天闹场了……这都算明刀明枪吧,没暗地里捅刀子。”其实这真不是那鲁老板有多高尚,而是在大宋朝,人们都小心维护着自己的名声。只有那些无可救药的破落户,才会破罐子破摔,管它恶名昭彰呢!
对那鲁老板乐鱼来说,就算拿不下来福,也不过是维持原状,实在没必要冒触犯王法的风险,仅此而已。
“你为人忠厚,心机不足,要是倾囊相授,难免会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沉吟片刻,陈恪缓缓道:“但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做生意讲得是和气生财,没必要为出一口气,把他往绝路上逼。谁也不敢说自己会一直风光,乡里乡亲的,还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吧。”
“师傅,我听糊涂了,到底教还是不教?”传富闷声问道。
“笨蛋,非逼着我把话说直白了!”陈恪骂道:“青神县虽然不大,也不是你一家酒楼能吃下的。在接待客人有限的情况下,应该占住高端市场,把中低端市场让出去,这样才能攫取最大利润,明白么?”
“酒席越贵越挣钱,这个咱懂。”传富挠挠头道:“可是怎么把食客分开等级?”
“将炒菜之法,教给鲁乐鱼吧。”陈恪轻叹一声道:“这不是什么复杂的技术,不过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不足为奇了。你现在后厨人多眼杂,只要有心探究,保密不了多久的。”顿一下,他压低声音笑道:“何不趁着这法子还神秘,博取最大价值呢,也好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