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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明 (知白)


他一次一次的想带上李闲离开这里,又一次一次的强行压制下去这种冲动。

他有些后悔,或许,并不该带李闲来叶家草庐。

给叶怀袖和李闲将食物送进炉舍之后,嘉儿将另一份食物透过一个小窗口送进炉舍隔壁的樊笼中。

“将军,该去吃饭了”

嘉儿劝道。

达溪长儒看了看那个小小窗口问道:“那里便是樊笼?”

“嗯,正是。”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该有。”

嘉儿一怔,默然不语。

樊笼虽然狠辣刻薄,但进出樊笼全在自身做主。这樊笼本是当初叶怀袖给自己打造的,后来醒悟而走出。久而久之,到了后来,就成了草庐的家法。这家法看起来很严厉毒辣,但其实也极宽松。进入樊笼之后,铁门的锁链在里面,钥匙就在门边。樊笼内突出的尖刺机关就在笼子里,自困之人触手可及。也就是说,若是笼子里的人自己想出来,随时都可以出来。所以,樊笼虽苦,脱离桎梏却并不难。

也不知道是还在赌气,又或是她不肯放下仇恨。

无栾从进入樊笼一直到第四天,还没有走出来的意思。

李闲偶尔会不经意间看向那个铁栅栏,视线中总是有些若有若无的厌恶。而叶怀袖,从拿起铁锤的那一刻就变得心无旁骛。从第一天开始,她的眼里便只有那块铁,脑子里有那柄直刀的形状。李闲想要的直刀,基本上和大隋府兵的制式横刀相差无几。只是更长了些,也宽了些。并且在刀柄上做了些许改变,使刀萼对手的保护更稳妥。

到了第四日的午后,站在门外的达溪长儒忽然听到炉舍中爆发出一阵狂笑。

将黑色散发着幽幽寒芒的直刀从清水中缓缓的抽了出来,李闲用一块葛布将直刀上的污渍和水迹擦去之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

这刀,与他心目中的款式完全相同!

刀身黑色,刀刃则雪亮,刀身几乎比制式横刀要长上三分之一,宽度上也增加了五分之一左右。

刀柄长近三十厘米,黑金色,因为陨铁太寒,所以在刀柄中叶怀袖加了一些别的金属,看起来颜色很华贵厚重。

这是一柄纯粹的直刀,不带一点弧度。

李闲看着手中的直刀,然后看了一眼略显疲惫的叶怀袖。他忍着连续几日打铁给手臂带来的酸痛,缓缓的将直刀举起斜指天际。顺着刀身看过去,好像那便是一条笔直平坦的通天大道一样。

他缓步走出去,垂刀身侧。

“抱歉”

他没有说谢谢,而是说抱歉。

下一秒,直刀劈了铁门,再下一秒,断了樊笼。

樊笼一分为二,笼中少女看着李闲的眼神依然阴沉而又夹杂着些许不解。

“想杀我随时来,但我肯定不会笑呵呵的说欢迎光临。劈了这破笼子不是因为看你长得漂亮想泡你,也不是我心地有多善良看不了别人受苦,所以你不必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我,我对你没兴趣,真的。”

李闲指了指断裂的笼子说道:“我只是看它不顺眼,很不顺眼。”

第四十三章歌谣

叶怀袖自然不会真的将李闲留在草庐打半年铁,也没有介意李闲拿她当年自困反省却反而导致她入了魔的笼子试刀。她已经放下了那段过往,又怎么会在意一个生了锈都锁不住心的笼子?

她反而有些欢喜有些得意,得意于,那一柄直刀的锋利。

切开了铁门切开了笼子,让人爱不释手。

当然,爱不释手的是李闲。

“如果半年内我不离开这里,你自己来取盔甲。如果我走了,会托人将盔甲送到你手上。”

她笑眯眯的看着李闲说道:“放心,没人昧了你的陨铁。”

李闲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担心这个?”

叶怀袖眯着眼睛看李闲,意思是你难道不是这么小人的?

李闲了然,所以骄傲。

“我不虚伪。”

他说。

叶怀袖笑道:“就算我昧了你的陨铁当打造直刀的费用,你又能怎么样?”

李闲摇了摇头:“除了做个小布人写上叶怀袖三个字天天拿针扎之外,我还真的不能怎么样了。”

“你确定你敢?”

叶怀袖的语气让李闲嗅到了一丝危机,所以他抛出了杀手锏:“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了吧!”

跃上大黑马,李闲勒住这几天没有纵情狂奔而有些憋闷的大黑马对叶怀袖抱拳道:“无论如何,当说一个谢字。只是现在说这谢字怎么都矫情和虚伪了些,叶大家今日打刀的事我记在心里,他日……但愿不会忘了。”

最后几个字明显有所指,叶怀袖也不在意微微颔首道:“我不收你钱,也没要你什么保证,你这少年怎么这么啰嗦烦人?当然,亏本的生意草庐也从来不曾做过。至于你该付出的酬劳,一个铜板也赖不掉。”

“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

李闲很认真的说道:“再说,也别提钱,多伤感情。当然,也别提感情……”

叶怀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吐出两个字:“滚蛋”

达溪长儒在马背上抱了抱拳道:“今日相助之情,达溪长儒铭记在心。算我欠叶大家一个人情,他日若有所需,达溪长儒绝对不会推辞。”

叶怀袖纠正道:“是他,不是将军您。”

达溪长儒摇了摇头:“是我,不是他。”

貌似毫无意义的话,但两个人都知道其中的含义。达溪长儒知道叶怀袖必然有所图谋,而这图谋说不定是什么万分凶险之事。所以他便将这人情揽在自己身上,将李闲撇开不掺杂在内。而叶怀袖的意思很明确,她要的回报和李闲有直接关系。

“将军威名远播,倒是也一样。”

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叶怀袖微微施礼道:“我乏了,就不远送将军。”

达溪长儒抱了抱拳:“告辞”

李闲也抱拳,然后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阿史那朵朵的侍女无栾忽然拦在李闲面前,她脸上的表情阴霾密布。看她胸脯起伏不定,料来是因为愤怒所致。她欲杀李闲而不得手,却被叶怀袖罚去樊笼自省,好端端在笼子里生闷气,却又被李闲那可恶的家伙一刀将笼子劈了。笼子裂了,而少女的自尊心也随即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日,我必杀你!”

无栾看着李闲一字一句的说道。

李闲撇了撇嘴,懒得理会。

他拨开马头,绕过无栾。

抬手在大黑马的屁股敲打了一记:“跑起来吧黑硬!”

大黑马啾啾的叫了两声,撒开四蹄荡起一片尘烟飞驰而出。达溪长儒对叶怀袖点了点头告别,随即跟在李闲后面打马扬鞭而去。草皮下的尘土被两匹神骏的战马踏碎后扬起来老高,尘烟散尽时,那两匹马已经跑出去了挺远。遥遥的,还能隐约听到那少年狼嚎一般五音不全的歌声。

“抱一抱那个抱一抱……抱着那个妹妹上花轿……”

“咳咳!”

无栾咳嗽了几声狠狠的瞪着某人的背影,脸上是能杀人的表情。她之所以这个样子不是痛恨某人的歌声之下流刺耳,而是因为大黑马启动时候踢起来的尘土都在她身上。

阿史那朵朵理所当然的没有出来相送。

或许,在她看来那个少年还不值得自己多看几眼,又或者是,隐隐间有些愧疚而不想面对?

她站在窗边,闭着眼,听见远处嘶哑狂傲的歌声,微微抿嘴而笑。

但愿……

她在心中说,但愿再无相见之日。

李闲和达溪长儒汇合了还守在远处的血骑兵的时候,独孤锐志和朝求歌正在吵架。吵架的内容乏善可陈,无非是如果达溪长儒和李闲再不回来用什么办法冲进去救人。当然,这仅仅是两个人空等闲极的无聊之争罢了。达溪长儒身上带了信号烟火,若是真的有什么危机早就召唤他们过去了。

“还是下毒快些,今日风向正对,我在半里外点几堆火放烟过去,一下子撂倒所有人岂不省事?”

独孤锐志自负道。

“对啊对啊”

朝求歌撇嘴道:“包括将军和安之在内是吧。”

独孤锐志也不脸红,理直气壮的说道:“半个时辰之内死不了,我再救就是了。”

朝求歌辩驳道:“如果草庐中真有埋伏,以突厥狼骑的速度能给你堆柴禾点火的时间?几百支狼牙箭射过来,你确定你还能救人去?”

独孤锐志道:“那依你之见,带着二十个弟兄直接杀过去就成?”

朝求歌道:“反正比你靠谱!”

独孤锐志张了张嘴用了很久终于想起李闲教他的一个词汇来反击:“傻逼!”

朝求歌一愣,随即怒道:“你才傻逼!”

不远处,某人一边抚摸着黑色直刀水波一样平滑的刀身感受着锋刃上的森寒,一边摇头叹气自语道:“是我不好,这个词实在不该教他们,若是过早的出现在史书之中……”他打了个寒颤:“想想看后世的那些学者翻看史书见到这种词汇,那才真傻逼了……”

众人收拾了一下启程回家,回去的时候心情又是一番景象,轻松愉快,甚至有的血骑还饶有兴趣的纵马追一只瘦的皮包骨的野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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