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眼下不是别人肯不肯顶的事,而是所有人都在落井下石等着看咱们家的笑话,断然不会给我们这种机会的”徐动隐忍母亲偏心多年,这会儿终于也忍不住了,“赵大人已经死了,徐勋这几天却是傅公公和魏国公府上的座上嘉宾,此前又说什么得了锦衣卫叶大人的垂青,他正风光着呢,连六叔都不得不和他陪笑,这时候人人躲着我们还来不及……”
“老爷,不好了”
这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一个管事惊惶的声音。徐大老爷正气不打一处来,闻言立时遽然起身上前一把拉开了门,见院子里一个外院的管事正哭丧着脸,他当即厉声喝问了一句。紧跟着,那管事说出来的一番话就险些没让他闭过气去。
“那几个从前和七少爷厮混过的混混指认了西郊化人场的一具尸体是丁顺才,也不知道怎么留下了当初送去的人写的字条,南城兵马司的人说……说是太太的陪房武安……”
徐大老爷几乎是靠着徐动的搀扶,这才堪堪站稳了。老半晌,他才嘶哑着嗓子问道:“那人呢?”
“武安正好灌多了酒醉在门房里,南城兵马司的蒋爷把人押走了……”
此时此刻,徐大老爷几乎连一丝一毫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无力地摆了摆手打发了人,他就二话不说地转身进了屋子。见居中软榻上坐着的徐大太太躲躲闪闪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心中愤怒已极的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贱人,你做的好事”
徐大太太原本因为事发,已经有些愧意,但此时徐大老爷这一喝,她不禁恼羞成怒,竟是不顾自己已经五十开外,上前照着徐大老爷的脸上就是狠狠的一下:“贱人?这么多年要不是我替你操持家务,要不是我替你开源节流,徐家长房早就垮了我做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儿子,为了你,如今出了岔子你就来怪我,当初你坐享其成的时候你都忘了?还不是你利欲熏心巴结上了赵钦,结果好处没捞到却惹上了一身骚,你还有脸怪我,我和你拼了”
见母亲竟是不顾体面地和父亲厮打了起来,徐动顿时慌了神,不得不赶紧上前帮忙拉扯分开,就连徐劲也加入了进来。好容易才把徐大太太扭开按在软榻上,徐大老爷的脸上却已经是好几道深深的抓痕。狼狈不堪的徐大老爷恶狠狠地瞪着依旧有些歇斯底里的妻子,良久却突然二话不说拂袖而去。他这一出门,徐大太太顿时拉着徐劲放声大哭了起来,徐动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索性出了门去追父亲,这一追就追到了书房。
不等他劝什么,徐大老爷就随手在书架上摆弄了两下,打开一个暗格捧出一个匣子来,一把塞在了徐动手中,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瞒着你母亲多年攒下来的东西,一共是一百亩地,一两千的银钱,但都是干干净净的东西。你那个六叔在族中被我压制多年,如今一旦得意,又借了徐勋那阵东风,不把我赶下族长之位绝不会罢休,偏生你母亲和你弟弟又做下了那样的蠢事。如今之计,你去京城吧”
徐动这些天也不是没有暗地埋怨过父亲把赌注全都下在赵钦身上,但此时此刻听着这番话,他的心里却仿佛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一时生出了深深的悲戚来,脱口叫了一声爹后,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徐大老爷体谅地冲着长子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叹了口气说:“你是生员,不比你弟弟的胡闹名声,身家清白,靠着这些东西到了京城设法投一位大人,应当是能够的。至于你的媳妇孩子,留在家里就是,再怎么也牵连不到他们身上。咱们长房能不能有翻身之日,就看你的了收拾了东西今天就走,不要耽搁”
“可是……”
“没有可是,难道你也要气死我不成”
见父亲如此决意,徐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即红着眼睛答应了下来。眼见他走了,徐大老爷方才颓然跌坐在了椅子上,脸色灰败眼睛无神,哪里还有刚刚在儿子面前强打精神的光景。他在京城又没有路子,徐动虽还聪敏,可只凭这些哪里就真那么容易出头?他只不过是想给长房留一脉香火,以防那种最坏的情况。须知赵钦一倒,长房的名声也随着徐勋在应天府衙前头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而完全败坏了。
“徐小七,你果然不是老2的儿子老2那样乐善好施,哪会像你这般狠毒绝情”
赵钦一死,徐勋的日子虽不能说是神仙似的,却也差不了多少。盛夏的日子不宜出行,他启程的日子也就定在了六月末。于是,他隔三差五偷偷摸摸由徐良载着去三山街的福生米行转一转,逗逗小丫头散散心;和王世坤会了会金陵城里赫赫有名的那些纨绔们,以他的悟性再加上某种从前的本性,一时间种种玩乐勾当渐渐精熟;偶尔陪着傅容去城外的山庄避暑,顺带应付太过热情却迂腐不改的傅恒安;再加上因为摊派问题终于解决,甚至还在傅容的点头下拿到一笔大生意的吴守正对他亦是千恩万谢,他又把长房的事对陈禄请托了一回,随即没再理会,直到这一日徐迢登门。
“这是……”
桌子上那一个小匣子一开,徐勋就看到了里头几张卷在一块的纸和五锭黄澄澄的黄金。这时候,徐迢便笑吟吟地说道:“这是长房给徐良被烧了房子的补偿。五锭金子一共五十两,差不多折银子五百两,剩下的这是百亩田契。”
尽管徐勋授意徐迢去讹诈长房一笔,但万万没料想竟然有这么多,此时瞥见一旁的徐良亦是大吃一惊,他不禁暗叹狐假虎威果然好用,心里并没有丝毫的过意不去。
陈禄把自个的升官大半归功于跟了叶广好些天的他说好话,那个小丁子的下落完全都是锦衣卫在查,知道长房那位徐大太太因为怕人讹诈不休,竟然灌醉了之后毒杀了人,又派心腹送去了化人场,陈禄让锦衣卫弄到了证据,自是暗示让南城兵马司一查到底。
除恶务尽也好,斩草除根也好,总之那是那一家人应得的
徐迢见徐勋合上了盖子,就这么捧着走到了徐良跟前,一股脑儿都塞到了徐良手中,心中不禁大为诧异,但脸上却分毫没露出来,只是笑道:“我如今在府衙事务繁忙,所以这次是四哥当上了族长,他对长房的事情很震怒,说是要让大哥休了行事狠毒的大嫂,但大嫂在衙门里头通了不少路子砸进去无数的钱,都是那个武安顶了。徐劲毕竟年少无知,况且纵火的是他下头的两个僮仆,所以判了杖责八十。如今长房元气大伤,你看……”
“本就是官府做主的事,与我何干?”
见徐勋答得漫不经心,徐迢知道这火候应当差不多了,也松了一口气,嘴里却说道:“徐家居然出了这种事,真是家门不幸,所幸之前朝廷才褒奖了你的善举,总算是还找回了脸面来。这两天长房的家仆几乎都跑光了,都是他们平日里门风不严的祸……”
树倒猢狲散,不外如是
徐良拿着那沉甸甸的匣子,想着长房昔日风光时,他去打短工却也被人不屑地拒之门外,如今却不得不赔出这许多东西,不禁为之哂然。等到徐迢告辞离去,听徐勋打趣笑说让他把这些东西妥当收好,哪怕上京之后事情不成,这些钱也大可用来讨个媳妇生个小子云云,他顿时咧嘴一笑,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就抱着匣子回了房。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富贵险中求(上)
尽管徐劲不过是杖责八十,徒三年,徐大太太也只被叫到衙门过了一回堂,就因为花费巨大代价把死了的那个丁顺才的家人给打点妥当,既逃脱了被休离的厄运,也没有真正进牢里吃官司,但随着族长之位的旁落,随着这两桩官司而散尽大半家财,风光一时的徐家长房一下子便成了空壳子,这前因后果更是在整个太平里传得沸沸扬扬。
作为消息灵通人士,金六自然就连那些小细节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别人都说是徐迢连同三房四房一块发难,他却深信不疑是自家少爷在背后推波助澜,一时在徐勋面前更是殷勤周到。眼看徐勋对自己的态度渐渐恢复了从前,出门用车也多半是他而不再是徐良,他心里高悬了也不知道多少天的巨石方才一点点放了下来,只却不敢有半点怠慢。
然而,这天当徐勋叫了他和婆娘两个一起到了正房,看到角落里那几个收拾好的藤箱,还有几个扎得整整齐齐的包袱时,他却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偏生这时候一旁的婆娘却还不识趣,竟是大惊小怪地问道:“少爷,您收拾这许多东西出来,是要搬家么?”
“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金六恶狠狠瞪了妻子一眼,见其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他这才慌忙冲着徐勋赔笑道,“少爷,千万别和她这不懂事的婆娘一般计较。您有事尽管吩咐,小的立时照办。”
“今天叫你们来没什么大事,只有一件事要知会你俩一声。我过些天要启程赴京,这房子会暂且借给六婶他们使用。这一去也指不定多久回来,你们俩若是想留下,我对六叔说道一声,六婶应当还会照原样用着你们,一应工钱给你们涨两成。若是想另寻人家,我也不强求,我与你们二十两银子,就当谢了你们俩在前头这兢兢业业的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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