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人都走了,徐七公子那儿听起来应当是动了心事,让大小姐去看看也好,正好劝一劝。”李庆娘剩下的半截话却没说出来。只看今天的光景,就知道沈悦再住在这儿,极可能会惹上更多的麻烦,如今有能耐真正周全她的,也只有外间那个年轻却缜密的少年郎了。
偏厅之中,在门外张头探脑地观察了许久,确定徐勋确实是正在发呆,而不是有意吊她的胃口,沈悦这才闪进了屋子。轻手轻脚关上了门走上前去,见徐勋仍是毫无所觉地坐在那儿,她不禁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一直持续了好几下,她才看到他一下子回过了神,旋即抬起头来看着她。
“呆头鹅,坐在这儿发什么呆”
见小丫头好奇地看着他,徐勋突然下意识地一把将她拥在了怀中。这突如其来的一遭顿时让沈悦手忙脚乱,虽说之前她自己当初还在那艘灯船上主动抱过徐勋一回,可眼下的情形却大不相同,且不说她还一身男装,就是这地方万一被人闯了进来,那也是非同小可。脑海中转着这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有心想要把人推开,这胳膊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最后索性如同鸵鸟似的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龇牙咧嘴地恨不得咬上他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见徐勋迟迟没有松开的意思,她不禁恼将上来,在徐勋的腿上使劲跺了一脚,轻嗔道:“喂,你还有完没完了?”
尽管最初只是一时冲动,但软玉温香在怀,那种清新宜人的气味却渐渐让徐勋平静了下来。此时此刻见小丫头微嗔薄怒,他便松开了胳膊少许,随即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笑道:“好香,是用了桂花油?”
沈悦哪里会答这戏谑,红着脸再次踢了一脚徐勋的小腿胫,见他一下子松开了,立时趁势溜出去老远,等到见徐勋使劲皱起眉头蹲下身去捂着腿,她方才吓了一大跳,迟迟疑疑犹犹豫豫地上前几步,却是离着徐勋还有好几步远的地方探头探脑,嘴里没好气地嘟囔道:“整天就知道耍阴谋诡计,什么时候这么不顶用了,连踢一下都禁不得……”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徐勋一下子抬起头来。犹如受惊小兔似的她还来不及躲开,就被那只大手一捞抓了个正着。脸色通红的她挣扎了好一会儿,终究摆脱不了那铁钳似的手,只能在那没好气地低声嗔骂道:“登徒子,快放开我”
“你上次抱了这么久,我这才一小会呢”
徐勋知道沈悦虽说大胆泼辣,但若是再进一步,指不定小丫头以后见着自己会有多远躲多远,因而终于依言放开了手。见沈悦站在那儿手忙脚乱地整理身上衣裳,他就用一句话堵住了她的那些埋怨嗔怒。
“悦儿,和我一起去京城吧。”
沈悦正在那使劲抚平皱巴巴的前襟,听到这话一下子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徐勋,原本就因刚刚那番折腾而发红的脸上顿时更红了,随即竟是脱口而出道:“我……我凭什么跟你去”
“就凭你是我未婚妻你可别忘了,在应天府衙外头,我当着多少人的面说自己是你的未婚夫?”
“那……”沈悦被徐勋一句话噎得喉头发痒,赶紧转过头去遮掩那激荡的心情,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就算我是你未婚妻,这按照规矩,未婚夫妻没成婚之前也不能相见。我要跟着你去京城,干娘会念叨死我的”
“你之前女扮男装从家里溜出来见我的时候,怎么没讲过规矩?再说了,刚刚外头的事情你应该都听说了,你一个人只有你干娘和如意两个陪着呆在外面,我实在是不放心,万一再有人打主意怎么办?米行我还能让南城兵马司照应一二,可我总不能明言托人照顾你。”徐勋上前两步,见小丫头虽然仍背对自己,却仿佛已经有些意动,他这才抛出了杀手锏。
“听说京城虽说在北边,可比南京的繁华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佳丽也是不逊江南,你就不怕你家相公到了京城,沉浸于温柔乡乐不思蜀……”
“你敢”
见小丫头旋风似的转过身来,眼睛圆瞪气鼓鼓地看着他,徐勋不禁笑开了。这时候,沈悦才知道自个是受骗上当,不禁恶狠狠地上去抓着徐勋使劲掐了一记,见他哎哟一声叫得大声,她唯恐惊动了外头掌柜和伙计,一时恨得牙痒痒的。
“什么我家相公,大言不惭,死不要脸……也不看看你这样儿,谁会要你……”
打从最初第一次见面开始,徐勋就总喜欢有事没事撩拨小丫头,时至今日仍改不了这习惯。见小丫头那嗤之以鼻的光景,他忍不住嘴角一挑笑道:“哦?可前些天傅公公还在我面前说傅小姐老大不小了,又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徐……勋”
见小丫头终于货真价实地怒了,徐勋方才上前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入了怀中,这才轻声说道:“虽说你小了些,人还没长成,脾气也暴,甚至还曾经骗我说自己是沈大小姐的丫头……但既是为了你跳过一回秦淮河,我就不会轻易再放手。要想将来你能风风光光重新出现在人前,要想你将来能重回沈家,就只能去京城想想法子。”
沈悦起初听徐勋说自己这个不好那个不好,那一团窝火就别提了,可听着听着,她原本死死掐着徐勋肩膀的手就渐渐放松了,心里除了感动就是熨帖,竟是少有顺服地依偎在他怀中。想起他们联手真的做成了一件万难做成的事,她忍不住闷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怎么,还要我对你赌咒发誓?”
松开手的徐勋见沈悦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索性伸出右手一本正经地要说话,下一刻,一只手就堵在了他的嘴上。小丫头一按旋即就挪开了手,却是皱了皱鼻子轻哼道:“发誓就不用了,我姑且信你这大骗子一回我去对干娘说,要是她不答应,那谁的主意谁自个去劝”
“这小妮子”
见沈悦拉开门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门外,徐勋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因为见了那一伙人而生出的郁气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就是他,这第二次的生命给了他新生,他自然要活出自己的光彩,活出自己的滋味来。至于小丫头这小小年纪,他有的是时间,难道等不起?
与其撂下她在南京这种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看不见顾不得的地方,万一有什么事却得后悔一辈子,还不如拉着她在身边一起去京城他若是在京城打拼出一个天地来,自然有能耐护着她;他若是在京城落拓失势,她就算人在南京,也会沦落成无根的浮萍。男子汉大丈夫不可庸碌一生,哪怕是为了她,他也会竭力握住自己的将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树倒猢狲散
太平里东北面那座四进的徐家族长主屋,一直都是徐氏一族屹立不倒的一面牌子。仿佛是祖宗庇佑,长房也有好几次遇到几乎倾颓的大祸,可每次都顽强挺了过来,过后反而更加兴旺,因而很长一段时间,人人都说是因为这座老房子的风水好。然而这一回,谁都不敢再奢望那种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了。
先是徐迢暗示了见风使舵的三房四房以及众多其他族人发难,道是徐大老爷当初在二房的事情上趋附赵钦,如今赵钦已经按律处绞刑,徐大老爷也应当把族长的位子让出来;旋即徐迢使人出面,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长房那两个送到庄子上的小厮又弄了回来,一个纵火罪让徐大老爷更加焦头烂额;再跟着,一直跟着长房做生意的南城兵马司朱指挥不仅二话没说退了股,而且还揪出了一桩数月前某个街头混混的失踪案子。一时间,整个长房鸡飞狗跳,身上是活契的下人们都开始钻营是不是换个主家,死契的更是惶惶不安。
此时此刻,上房外头守着两个主人家最信得过的仆妇,明间之中坐着的徐大老爷夫妇和徐动徐劲却已经是好半晌没有吭一声。这难言的寂静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到最后徐劲终于忍耐不住,霍地一下站起身来。
“都这么垂头丧气的干什么,我就不信那徐勋能够一手遮天大不了我到衙门把放火的罪名领了,总不成他还能杀了我泄私愤不成”
“你给我坐下”徐大太太砰的一声使劲捶了一记身下的软榻,随即厉声喝道,“要顶罪也还轮不到你,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哪里寻不出一个顶罪的人来?”她一面说一面看向了丈夫和长子,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强硬来,“老爷,动儿,事情都到这份上了,在家生子里头挑个好的,许他几百两银子,让他到衙门自个认下那事情也就是了”
“你说得轻巧”徐大老爷这些年在妻子面前唯唯诺诺,这次却破天荒地大光其火,“你以为纵火是个什么罪名,那一条律例动儿打听得清清楚楚,若放火故烧了官民房屋及公廨仓库的,那都是要杀头的。虽说那两个被老六拿住的小厮没在放火处捕获,可在衙门里头指不定就全都供了出来,这种罪名,谁敢去顶,谁敢拿着自己的命开玩笑”
徐大太太从来没被丈夫这样呵斥过,顿时恼了:“我就不信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也买不了一个肯顶死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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