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爷。”
小蛮见着一身端正华服的王动,正待行礼,却冷不防被人抓住双臂。那温热的感觉从双臂中传来,丝丝缕缕的,只往那心眼儿里去,顿时觉得有些燥热,便是连脸也红透了。
“小蛮切勿如此多礼。若是苏大家当真入得我家,你自然也是我房中人。”见及小蛮一副情动模样,王动眼中不由闪过一道异色,暗暗怪罪自己怎么今日方才发觉这小蛮实也是个不得了的美人胚子,平日里竟然未曾发觉!
王动话里说的直白,甚至有点粗俗,可小蛮却丝毫不以为杵,只是仍然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心里那张让自己魂牵梦绕的俊秀脸庞,低声道:“公子切莫如此说,奴奴担待不起。”
“小蛮你……”王动正待继续宽言几句,好宽慰这初露秀色的丫头几句,却被小蛮插了话,脸上不由闪过几分怒色,但不待人看见便立即收敛了去。
“奴奴虽与小姐情同姐妹,可终究还是小姐的丫鬟。只是不忍看见小姐被那狂生骗去,故此才来见公子希望讨得办法。”似是说到动情处,小蛮不由微喘一口气,旋而继续道:“小蛮所思所想皆为小姐考虑,若有异心,自有天理昭昭。只是若是日后小姐真的入得王府,还望公子好生怜爱我家小姐,莫要嫌弃她地位卑贱,出生勾栏。”
小蛮这话一出,房里顿时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同时在心里感叹一声:“当真是好厉害的丫头!”
“姐姐,虽说这小蛮背着主子行事颇有些不妥之处。可看她言行,这丫头倒也算得上是有情有义的。只不过,我等嘴里说着那谭梦花千般不好万般不是,可你我二人却也知道,若是当真有朝一日能入得这亚元公的眼,怕是你我也要忍不住从良去吧。”莲香随手拨起身旁一簇绒毛,眼中不由闪过几分寂寥眼色:“可惜这好事却是被那苏瑾抢了去。”
此时,二人正躺在一辆马车内。这马车样式颇为新奇,竟是四个轮子的,前小后大,而且相差甚巨,又一位身穿家丁服的仆人坐在前座上,扬着马鞭,不时的发出噼啪的响声。
若是谭纵看见了,虽说不会大呼小叫,可也要惊疑一阵:怎得能在这南京府内见到这等样式极为正统的西式马车!
“我的傻妹妹!”清荷好笑的点了一下自己这个颇有些不通世事的妹妹,娇笑道:“适才人多嘴杂,我却不方便与你说,这事啊,我瞧着就没这么简单,恐怕里面猫腻大着呢,现在你且听姐姐好生与你分说一二。”
“哦?”莲香一时来了精神,连忙拿眼瞧去。她平生最佩服的便是自己这位智如诸葛的姐姐,有时甚至恼恨老天为何不给姐姐生个男儿身。
见莲香一副急色模样,清荷却是顿住了嘴,悠悠道:“嘴中甚渴,你且先与我斟杯茶来。”
这本是姐妹俩平时打闹时常做的,因此莲香也不闹她,只是乖乖从暗格里拿出那上好的碧螺春,又就着温水泡了,端至清荷眼前,低眉顺目道:“请姐姐喝茶。”
“乖,以后进了亚元公家也不虞不懂规矩得罪了大妇了。”说罢,清荷自己却是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却是忍不住笑闹了场。
那莲香见清荷拿自己先前的话打趣,哪里肯依,顿时上前要撕清荷的嘴。清荷又哪里愿意,顿时两人笑闹在一处,只弄的车里莺声阵阵,罗衫四飞。
待两人闹够了,这才收拾了衣裳,也不管那杯上好的碧螺春倒在了那用不知道取了多少头羊羔毛才编织出来的羊绒毯,打湿了好大一块。
“你先前说那小蛮是个愿为主子考虑的好人,可在我看来,却远不是如此。”清荷轻抿一口茶水,只觉着这温水泡开的碧螺春虽非上品,却也别有味道,那茶中竟是透出一股与别不同的清香来。
“若是那小蛮是你的丫鬟,只怕她把你卖了你还给她数钱哩。”
第三章 机心
“啊?怎会如此的?”莲香惊讶出声,随即紧接着道:“平日里我虽和苏瑾无甚来往,可看小蛮那模样,也甚是乖巧的。”
“呵!”清荷见莲香说的这般不知深浅的话,只觉得心中好笑。好在莲香一惯便是如此天真浪漫,清荷也不多言,只是继续道:“妹妹难道未曾听过一句古训么?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小蛮脸上又没有写着好人,也没有写着坏人,你如何能从她面上得知她的品性。”
“果真如此么?”莲香被清荷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只觉得这世间之事当然是让她糊涂的很。
“更何况,那丫头嘴里机巧着呢,当真是话里有话,便是姐姐我也差点被她瞒了过去。”清荷抿一口茶,双眼却是瞧着那厢板渐渐出神,嘴里却是如同倒豆子一般接连道:“嘿,好一个小蛮,好一个莫要嫌弃地位卑贱,出身勾栏,当真是妙的很!有这送信的功劳,再有这注脚,若是今日之事当真成了,只怕这小蛮想的就不再是个通房丫头了呢!好机巧,当真是好机巧,便是连一个丫鬟都如此的机巧,那苏瑾又该是何等的睿智?难道说那谭纵……”
“啊?姐姐此言何意?”莲香方才想明白丁点,这时忽又被清荷绕的糊涂了。
被莲香幼稚到家的问题给弄回魂的清荷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却又忍不住在心底暗叹一声:“自己这妹妹当真是没有丝毫的机心,若是哪日自己不再了,只怕当真是要被人欺负死!”只是心里虽然如此想,可嘴里却是不饶人:“哼!我且问你,你我可是出身勾栏?”
“那是自然,姐姐何必要问这等问题。”莲香先是一呆,随即嬉笑道:“平日里姐姐总说我笨,莫不成今时姐姐也笨了?”
“死丫头,再敢打趣我,瞧我不撕了你的嘴!”清荷啐了一声,旋而又紧着先前的话继续问道:“那你我可算地位卑贱?”
“姐姐怎得又说这等问题!”莲香噗嗤一声,旋又连忙拿手捂住,只是那眉眼间却分明是一抹难以化开的笑意。
清荷却是懒得理她,只是一人径直道:“你我出身勾栏、地位卑贱。苏瑾也出身勾栏、地位卑贱。可除了你我二人与苏瑾外,如我等这般混迹风尘的女子又有哪个不是出身勾栏地位卑贱的?若是有朝一日被个良善人家赎了身子,带回家中当了侍妾或许还有个出头之日,可若是入得那豪门大富之家,只怕就难有安生了。”
“姐姐这番话却是说的差了。”莲香忍不住反驳道:“那豪门家中不愁吃穿,又如何会难有安生。”
“呵~”清荷忍不住摇头苦笑一声,思绪良久方才开口道:“往日里我也不曾与你分说,今日既然说到这,姐姐便与你说清楚,也省得日后后悔。”
见清荷说的认真,莲香连忙立起身子,正襟危坐与清荷对面在。只是莫看莲香认真,可脸上却仍然露出几分狐疑神色。
“你可曾忘记了,当年你我二人尚且幼小时,与我等同在的姐妹共有几人 ?[-umdtxt]”
“怕是有八九人吧?”莲香闻言一愣,略一思索后方才答道。
“八九人 ?[-umdtxt]”清荷莞尔一笑,可脸上却满是苦意:“是十人。在你我九岁那年病死了一个,十二岁那年又被人买走了四个,据说是带去了大同府的窑子里。到了你我十四岁那年,又有一个因为不肯接客,被妈妈命人活活打死。前年,诗香与一位苏州的公子好了,想要赎身,可妈妈狮子大开口足足要价四百两银子,那公子拿不出银子只能无奈走了,诗香却是自己投井了。去年,小芙蓉被邻府的一位员外老爷赎走了,前些月我还托人打听来着,却是听说被大妇以通奸的罪名活活打死了。”
“啊……芙蓉姐姐死了?”
“这事我也不信,可却是我托人多方打听的,不得不信。”清荷叹了一声,似是为那屈死的姐妹祷告一般足足沉默了半盏茶时间。
“别的我等不说,就说芙蓉吧。当初她离去时,你我不也曾为她高兴吧,只当是她熬出了头,终于脱得苦海了,可谁知道转眼就天人两隔。若是病死的也就罢了,可却是被大妇以通奸之罪活活打死的,嘿嘿,若说里面没半点猫腻,你信么?”
“断然是不信的,芙蓉姐姐可不是这等人物。”莲香一愣,旋即接口道:“那为何……”
“所以那小蛮说我等出身勾栏、地位卑贱,道理便是如此了。”清荷缓了一缓,又道:“如你我这等,若是当真进得豪门,只怕首先要做的,便是担心大妇借故欺压。虽说当今大顺律颇为严厉,可那大妇要寻个罪名治我等于死地还不容易么。若是有心,只怕用不得几日便能将你我害了,到时便是官府也莫可奈何。”
被清荷说的难受,莲香只觉得浑身止不住的一阵冷颤,连忙道:“难道你我便是终生待在这勾栏院里不成?”
“自然不是如此。若是瞧对了人,自然也可脱离苦海。便如当年诗香那般,若是真个遇上一个重情重义的,自然也可脱离苦海。到时,虽说不能享得富贵,却可活的逍遥自在。”
“可是诗香她不是……”
“哼,妈妈只是个要银子的,你只要给够了银子还怕走不了么!”清荷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戾气,却又连忙压下,随后方才缓声道:“你当那谭纵当真有银子给苏瑾赎身么?还不是苏瑾自己存的银子。今儿个谭纵又有了亚元公的身份,又与今年的那些解元举人们交好,只怕今儿个即便是妈妈也不敢狮子大开口了。更何况,苏瑾签的乃是半契,而非你我这般的卖身契,妈妈也不敢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