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三人并无处置的意思,张鹤年转过来对着徐谭二人微微一笑,随后又收敛颜色佯怒道:“哼,今次算你等幸运,三位监察大人并不追究。既如此,徐文长可留下以待入院,你这童生若非亚元就且退下吧。”
张鹤年那一放即收的笑意却是被谭纵收入眼里,心知乃是这人有意卖自己一个人情,自己虽说毫不担心前途,可这时却也是不得不收下。只是谭纵心里还揣着一桩大事,哪会这般容易退下,连忙又开口道:“谢过大人。只是,童生斗胆问一句,今年的亚元不知是谁?”
“哦?”见谭纵竟然敢问,张鹤年脸上闪过一丝奇怪颜色,却是觉得身前这童生颇有些意思,一时间顿时对谭纵高看了三分,甚至觉得此人若是步入官场,只怕日后前途比那解元徐骏徐文长还要好上许多。
心里有了心思,张鹤年也不再多话,只是拿眼扫了一扫手中皇榜,却见着那亚元后面果然跟着余杭二字,又见着后面连着谭纵谭梦花的名号,心里顿时一阵恍然:眼前这人果然便是今年南京府的亚元了!
随后又想到两人考卷,若非这谭纵时文稍逊,只怕这解元之位便要易主。而几位阅卷考官闲聊时也曾说过,仅凭这谭纵数理一科的造诣,即便年纪轻轻,怕也是够去工、户二部谋个文案的差事了。
心思百转,张鹤年面色却是不变,也不多话更不寒暄,仍然是端着嗓子,如同先前唱名时一般模样念道:“亚元,余杭谭纵谭梦花!”
“谢大人。”谭纵心里一笑,却是觉得心里的这桩大事终于了了,也算自己考了三天试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想到这里,谭纵心里又笑:“进考场前还担心个要死,毕竟自己虽然熟读古文,对那些文言文也算是熟悉,可传说中科举的八股却是没见过的。可哪想到拿到试卷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嘿,最后一道题是什么来着?鸡兔同笼?这好像是初中知识吧~”
“哦,果然是你么?”张鹤年心里虽说早已认定,可却不得不作出一副哑然神色。
见及谭纵一副宠辱不惊的神色,张鹤年微一点头,对着两人道:“你二人现可入院以待,也可于晚间随本院小吏进得院来。须知你二人考卷还需亲自过目,以证无误。”
这道验审的程序原本就是固有的,谭纵虽然在这个世界才呆了几天,可早已经从别人那里听过了,因此也不多话,只是躬身礼了一礼,说了晚上再来。
谭纵的回答看似糊涂,实则也是历年的规矩。
要知道中午到晚间的这段时间,是留着给阅卷考官还有随行的监察人员休息的时间,甚至各府的知府大人的宴请估计也会摆在中午时分,因此这做学生的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识抬举,因此连忙一扯徐文长袖子,唱道:“恭送大人。”
那边徐文长也是恍过神来,也唱道:“恭送大人。”
“你等且去吧,切记不可误了时辰。”说罢,张鹤年一甩长袖,又与三位监察礼过,这才领着自己的两位随员回院里去了。
随着几人离开,文渊院的大门再次关闭。可那门前围着的一圈童生以及十几位新晋的举人却是不愿意走的。
有人大喊:“快揪着这吃油饼抹黄油的胖子,过了今天就报不了仇了,大伙切莫失了良机!”却是终于发觉了自己身上也被人抹了油的。而旁边也有人大喊:“快揪着那谭梦花,苏大家只怕还在秋月楼等着消息哩!”
这话一出,所有的围观群众顿时惊醒过来。适才本来大伙乐呵呵的,都等着听消息、看热闹,谁知道被那位大人一声大喝给喝断了魂,这会儿听着“苏大家”、“秋月楼”才算是让这魂儿逆过了奈何桥,吐出了孟婆汤,真正回过了阳来,连忙跟着齐声道:“是极,是极,快将那谭梦花押了,咱们也去秋月楼找苏大家讨杯喜酒喝哇!”
“所以我说这个世界上最让人讨厌的就是这些围观群众了!”被人捉住了袖子的谭纵一边跟和自己一个待遇的徐文长嘀咕,一边感叹:“这些专好打酱油的路人甲乙丙丁实在是太让人无奈了!”
说时,谭纵忽然心有所觉,抬头往文渊阁上看去,恰好看见一扇即将关上的窗户后那一现即逝的倩影。
“砰!”
随着窗户被重重关上,原本还算清亮的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那幽幽的曲声隐隐从屏风后传来。而在房间另一端,一位美人儿正以手掩面嗤嗤笑着,看着自己的姐妹将喉中酒缓缓渡入主位上的公子爷嘴中。
“公子爷,何必为那狂生置气呢。再者说了,这苏瑾也无非是一个稍有些名气的歌姬而已,难道她这等不知风月的雏妓还比得过我们这等惯会服侍公子爷的姐妹么?”说罢,美人儿委身夹起一块鲜嫩的莲藕,放入那公子嘴中。
那美人儿果是懂情趣的,那藕片快入口时,那筷子却是顿了一顿,止住不前。那公子爷正欲发怒,忽地发觉一蓬青丝掩来,随机便是一条小蛇裹着一块红藕凑了上来。
“好好好,好一个莲香,果然美味!”公子爷大笑一声,顿时又把那蓬青丝捉了过来。
这藕乃是上好的红藕,切开时最是丝丝连连,最难得是这丝不同于其他莲藕,却是如血丝一般,因此又得了个血藕的名头。即便是在这南京府里富贵者不知凡几,可能食之者也不过千中有一,错非大贵之家,仅凭大富也休想吃得。
而能在四月初便能吃上这等珍贵之物的,整个南京府便只有一家,便是当今南京府的知府大人王。而这公子爷,自然便是这南京府首屈一指的富贵公子,知府大人王仁的独子——王动!
“既然公子爷你觉得美味,那还念着那苏瑾作甚,只要有我这莲香妹妹天天陪着公子爷不就是了!若是莲香妹妹不够,奴奴清荷自然也是甘愿服侍公子爷的。”
“你懂什么!”一身儒衫半解的王动这厢方一皱眉,那渡酒喂藕的莲香忽地又是哧哧一笑,顿时顺着王动的身子滑了下去。只见着王动胯间一颗云鬓轻摇,几朵金枝频动,不消几时,王动便只觉着血气急速往下身涌去,连忙又将这知情识性的美人儿提了起来。
“讨厌!”莲香檀口一张,却是吐出了一句有别于官话的吴侬软语,那软绵绵的声调只让这王公子更觉诱惑。待王动看见莲香眼中露出的几分委屈,只让他心里又是一动,只恨不得能将这媚娘子压在身下让她给自己好好伺弄一番。
莲香乃是风流场里的魁首,真正是知情识性的高人,哪还不知道自己身上这位爷已然真的来了兴趣,眼中不由闪过几分得意。正待继续耍些手段,让这王公子尝得自己的好处,也好为来日搏个出身垫些资本,忽地却发觉自己周身一颤,却是身边不知道何时多出一个人来。
这人一身黑衣蔽体,即便房内光线昏暗,可莲香仍觉得这人似是比那光线不可及处更要暗上三分。一时间,莲香心中不犹闪过一分恐惧:在这风月场所里呆久了,自然也听说过这等高来高去的高人,哪还不明白眼前这位只怕就是这南京府小霸王的“跟随”了。
那人也不与人打招呼,只是对着王动略一点头,低语道:“那位叫小蛮的姑娘来了。”
王动似是早已熟悉这人习惯,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将身上的莲香一推,连忙坐起身来,一边整理儒衫,一边道:“速速唤小蛮姑娘进来。”只是这声音颇大,似乎不是与眼前之人说话,倒像是故意说与房外之人听着。
见那黑衣人转身便走,莲香正待说话,却听着自己这位公子爷继续道:“你们且去那屏风后面暂避,切记不可教人发现。”
莲香闻言一愣,正奇怪间,却发觉清荷与自己连打眼色,顿时醒悟过来这会子不是发问的时候,连忙站起身来随着清荷朝那屏风后面跑去。
那屏风后面本是另有乾坤的,否则哪容得下那拨弦弄雅的乐妓,此时即便再多了两人也不觉得拥挤,因此也不虞为人发现。
“姐姐,那小蛮莫非是苏瑾那丫头的随身丫鬟?”莲香好奇心本来就重,这会儿虽然还未见着人,心里却肯定了七八分。
“嘘……”清荷竖指一吹,随机向四周乐妓环视一眼,这才低声道:“只看,不说,这楼里的规矩你莫非忘了?”
莲香与清荷想来同进同出,即便是出阁也是同一日,伺候的也是同一个恩客,取名字时又是有意如此,因此也在这江南风月场里搏了个“并蒂清莲”的名头。故此,两人即便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也能彼此探得对方意味。
这莲香做事虽然莽撞,可清荷却是十足的老成,因此两人中又以清荷为大,平日里莲香也是颇为敬重,遇上事情也多是找清荷谋划一二。
被清荷扫了一眼,莲香顿时知道自己这位姐姐心里想法——却是警告自己人多嘴杂,连忙住口不言,只是睁大了眼睛隔着薄纱朝外望去。
只过得数息时间,房中便多出一个人来。
莲香见着来人,瞠目结舌,只觉得世间最荒唐的事莫过于此。
“姐姐……这……”
“嘘,慎言!”清荷一手掩住莲香嘴巴,以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事有些蹊跷,你我最好莫要沾染。”说罢,又似是想到什么,脸上却闪过几分犹豫道:“但愿如此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