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他的裤袋里有一把冷钢的塑钢梳子。紧急时刻,拔出梳子柄就是一把六棱锥子,刺谁谁知道。
他还真是紧张过度了,从小到大没被查过票吗?我有些好笑,眼见着那两个人逐渐向我们走过来,赵黎突然一低头在我耳边说道:
“就说我们没票。”
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已经伸了过来:“请出示你的票证。”
“。。。丢了。”我一咬牙,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天知道我做了多少年的守法好公民,还逃票呢,我连深夜的红灯都没闯过!
周围鄙视的目光迅速地向我聚拢过来,因为旅途的漫长和过分无聊,那些目光异常地集中。白手套在我面前一停,而后伸向了赵黎。
“我女朋友都没有,”赵黎轻佻地吹了个口哨,“我干嘛要有?”
他那桃花眼一翻,嘴角一撇,看上去十分无耻。列车员估计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你给我补票去!”他生气地吼叫道,顺手又一指我,“带着你的小女朋友,赶紧的!”
我此时已经羞得无地自容,就在起身的时候,我听到旁边的一阵议论:
“长这么好看还不干人事!”
“就是,小流氓呼啦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靠,我成街头阿飞了!我恶狠狠地一眼扫了过去,吓得那几个人连忙噤了声。趁此机会,我逃命一样地拽着赵黎跟着列车员大叔往前走。他身边的同伴微微一笑,好像在说,看啊,又是两个坏孩子。
在列车长室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没钱?”大叔脸色铁青地看着我俩,“怎么上的车?”
“上一站顺过来的。”赵黎一本正经地扯着谎,“就想多坐几站?”
我们有钱啊,为了方便路上用,起码带了千把块啊!这家伙为什么要这样?是嫌麻烦不够多吗?我狐疑地做着他的帮凶,又不好揭穿他,只好垂着眼睛做反思状。
“德平站到了。”女列车员甜美的声音响起,正在翻书包的赵黎突然从最里面的夹层里翻出了两百块。
“您放过我们吧。”他哀告道,“我们都是研究生,别告诉我们学校,下次再不敢了!”
“这会儿害怕了?”大叔哼了一声,“回去想想家长老师怎么教你们的!”
就这样,我们俩被莫名其妙地赶下了车,德平站是什么鬼?别说边境了,这连全程的一半都还没到呢!这是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小车站,站台只有半节车厢那么长,几个背着麻袋的农民从我们身边匆匆走过,卖茶叶蛋的小贩正起劲地叫卖着。
火车在我们身后神气地高喊一声,飞也似地消失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被吹了一脸的尘土。
难道他中途变卦,不想走了?那也用不着逃票啊!一时间我有些搞不明白他要干嘛了。
“谢昭啊,公务员的招考标准是什么?”赵黎出神地望着那些胡乱飞扬的尘土,突然这样问我道。
“身体健康,五官端正,”我死命地回想着,“嗷,好像还不能有纹身。”
“刚才那个大叔啊,龙的尾巴从制服袖子里透出来了。”赵黎哼了一声,语气里是说不出的乖戾,“赶的还真是快。”
到这时,我再也忍不住了,“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从医院开始,这整个事情就透着蹊跷。为什么林凡能一次又一次地知道我们的行踪,为什么我会在医院遭到袭击,我们走的这样隐秘,甚至于边境保护局都不曾知晓,他们居然能追查到我们的列车号!
叫我们补票的大叔还算厚道,可他的同伴早已被掉了包。只要赵黎向那个列车员报出他的名字,我俩将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存活在这个世上。
“他们是谁?”我依旧不依不饶地问道,隐约觉得他掌握着一个连我都不曾知晓的可怕秘密。
面对我的质问,他又一次沉默了。许久,他才慢慢地长叹一口气:“大概是她,,,算了。”
他低头轻吻我的额头,“从现在起,你一刻也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多亏了我国的铁路制度,我们成功地在下一站坐上了快车。向南,向南,随着时间的流逝,窗外的景色由开始的一马平川青葱满地变成了起伏的群山。只要越过边境,从此他便和这个国家没有任何联系,与我也再无纠葛。
我坐在那里,望着窗外漫无边际的荒野,不知怎么心里有点悲哀。这一走啊,要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我扫了一眼,是苏郁芒。
“喂?”我茫然道,却听到那边一阵急促的说话声,声音低得简直像耳语,“你快回来,你搞错了!”
接着那边就是一阵嘈杂声,像是有谁在奋力制止他,一阵桌凳乱响,接着又是苏郁芒急促的声音,这次他的声音大得简直像高音喇叭:“谢昭,你搞错了,他是,他是——”
“我知道。”我死命地摁下了挂断键,随手将它扔在了餐桌上,脸上露出了悲凉的笑意。
苏郁芒不明白,他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而我,恰是如此地掩耳盗铃。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悲凉的事吗?
第72章 阿修罗之解
回想我在边境保护局的日子,简直就像一场迷梦。日子飘散流转如飞蓬,一开始是那么地有想法,有活气,以为老天站在你这边,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爱你。然后就慢慢地被敲断了脖颈,到最后连小打小闹都懒得折腾,如同一个放弃挣扎的溺水之人,只想这样地一沉到底。
他们会很快地忘记我,如同忘记一个耻辱。前几天有人辞职了,闹哄哄的一阵,不很快又有人填补进来吗。这就像一畦菜,拔了刚开头也许还有个坑留着,日子久了,风吹着,雨打着,等你再来时,居然是油菜花金黄一片。
他们大概是发现了吧。听着苏郁芒那边,分明有李如枫和小孙的声音。是被威胁了吗?我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河流山川,突然就有了一种放纵的快意。
让我这样地错下去吧,太规矩又太正能量的日子,我早已厌倦。需知人是一种阴阳平衡的东西,内心的阴暗,可是会随着光明面一同增长的。
从背包里翻出白葡萄酒,名字恶俗到了极点:琼瑶浆。为这个,老张不知曾经嘲笑过我多少次。爱上吃甜食,也是工作以后才有的毛病。世事无常,往往苦多乐少。也许正是经了太多的苦,宁可在甜腻里一醉再醉。
“快别喝了。”赵黎从洗手间回来,劈手从我手里夺下酒瓶子,皱着眉头瞅着我,“等会喝醉了,我又不在你身边,谁送你回去?边境上山民剽悍,碰上个把混蛋就坏了。”
“你少管。”我嚷嚷道。眼前全是重影,只叫人头晕不已。我晃悠悠地用手支着头,瞅着他招呼列车上的服务员过来,要掏钱买柚子蜂蜜茶。窗外的阳光散落下来,他的侧影还是那么美丽。传说里的阿修罗也不过如此吧。古今的凡人坠入无间地狱,任凭烈火焚烧也要露出笑容,是否也因为修罗鬼的美貌?
让我最后看他一眼,记住他的背影,记住我怎么因此犯了罪。
回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天,艳丽少年站在日光下,不耐烦地等着分班排座位。如果最初我见到他便知道要经历这么多苦辛,还会把他捡回来么?大概还是会的。那是我命中注定要经的劫,迈不过,躲不掉。这一切甚至不是从那天雨过天晴算起,也许多年以前,自我遇见赵黎那一天,便注定多年后要站在这大山大水之彼岸,目送他仓皇而去。
“用热毛巾敷脸会舒服一点。”不知什么时候他从茶水间打了热水来,热气扑散,熏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你究竟是谁?”我轻佻地笑着,伸出手指一下下点着他的下巴,“你是谁?”
他的手在半空一滞,接着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我的额头:“你喝多了。”
“再有三个钟头就到广西边境了。”我接过毛巾,抬脸对他凄然一笑,“到这一步,我也不可能阻拦你什么了。不过你总要让我清楚一点嘛,要不还真叫人为难。。。该叫你什么好呢,赵黎,还是叶景明?”
我以为他会跳起来嚷嚷一番,“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地叫着,然后稀里哗啦一通屁话浇下来。可他只是背对着我,窗外是崇山峻岭河流澎湃。静默里我甚至能听到他沉重的喘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许久,他嘴里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很早以前吧。”我轻描淡写地说道,“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
“那不是苏郁芒的错!”惊愕之下,她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叫,“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分明是在报复!这件事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会遭报应的!”
“我就是要他万劫不复,怎样?”我微笑看着她,看她的脸如何像烧过的烛芯一样,渐渐变成灰白,“当年你们对不起赵黎的,今天一并来还吧。”
她居然把我想的如此狭隘。不过真是可笑,居然还敢在我面前谈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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