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现在还是二十世纪初期,古玩行刚刚兴起的时候,那这里的好东西恐怕远不止几块魏碑。
徐杨的目光锁定在村子背后的那座大山上,正想问问大哥村里有没有什么关于那座山的传闻,便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哭着喊着从一口破窑洞里冲了出。
“徐大槐,大娘说徐杨砸了李家的缸,你赔了三万块钱?”
“不是啊,桂娘你听我说,阿杨他……”
徐槐显然在面对那女人的时候很是心虚,本来十分欣喜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这副表情落在马桂春眼中自然就是默认,她顿时更加悲从中来,两手挥舞使劲打向徐槐,嘴里声嘶力竭的狂喊。
“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徐杨是你弟弟,你养着他,供着他,家里有啥好东西都紧着他,家里的钱都给他看病,是,这没得说,你当哥的你该,但这可是三万块啊!”
“你哪来的钱,你是不是把借来看病的钱花了——你不准赔,徐槐,我警告你,你敢再从家里拿钱出去,我就带着冰儿和小诫走,你自己跟你弟弟过吧!”
“桂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这……咱得养着阿杨,这是你嫁过来的时候,我给你讲过的啊,我是他亲哥,咱不能那么不讲情吧。”
徐槐被媳妇的模样吓得脑子一阵发蒙,连连想要去搂她肩膀,解释了一堆一句不在点在上。
马桂春狠狠将他手掀开,呜呜呜哭得伤心极了。
“我不是说你不该,我只是说我命苦——人家周老师都跟我们家两个娃垫了好几个学期的学费了,现在冰儿上初中,你还让人家垫?”
“还有你这病,医生说必须得治啊,而且要治好得花十几万呢。大槐,你说老天咋就这么不开眼啊……”
道听途说的三万块钱显然是压垮了这妇人最后一根神经,徐槐也跟着眼圈红起来。
徐杨叹了口气,这种场景对于他来说不太容易适应。
毕竟,身为徐家子弟,兄弟之间别说情谊,就连最基本的道德底线都是不存在的,他能坐上山水斋斋主的位置,脚下那些垫脚石中多的是同族兄弟。
这种毫无利益算计的亲情,对他来说向来是渴望却又害怕的东西。
“没事,那三万不用赔。读书也只管去,大哥的病我想办法。”
他皱起眉头,不轻不重的说道。
“你想啥……啊?”
马桂春抬头想怼,一下子对上徐杨的眼睛,顿时嘎吱一声,不但把哭声倒咽了回去,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小……小叔子,刚,刚才是你说话?”
她不太敢相信的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试探着问道。
徐杨点点头。
“嗯,嫂子,我好了。”
“啊?”
赵春桂不知道该用什么表示自己的惊悚,直接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伸着一只手,在半空中抖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话来。
“好……好了又怎么样,你能上哪儿弄钱去?”
徐槐也张大了嘴巴看向自家弟弟,刚才他太激动了,现在才感到弟弟的反应似乎是太正常了一点,甚至可以用超常。
就是村里的老支书,也没这么强大的自信和掌控力。
“县城。”
徐杨从刚才开始就很烦躁。
任谁从一个城里的大家少爷,掌权家主穿越成山沟沟里的二傻子,心情都不会怎么愉快。
他深吸一口气,颠了颠手里那半块砖,转身向坡下走去。
马桂春背后那两口破窑洞看起来跟猪圈似的,让他完全提不起进去的兴致。
徐槐两口子愣愣的看着徐杨转身离去的背影,都有点懵逼。
呆滞了足足五六分钟,马桂春才受惊搬推了徐槐一把。
“天啊,他那块砖头,不会是要去抢吧——你还不赶紧跟上去看看!”
“啊,是……是!”
徐槐也惊得一身冷汗,赶忙搓着手朝着徐杨的方向追上去。
可怜见的,自己这兄弟该不会是要从傻子变成疯子吧!
追了没几步,却看见几个后生气喘吁吁的从坡下面跑上来,隔着老远就在喊他。
“大槐哥,不好了……”
第3章 鉴定专家,就你?
徐槐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差点没站稳。
该不会追晚了吧!
跑上来的是马桂春娘家叔叔的儿子,算起来是徐家的堂小舅子,叫马高粱。
半大小伙子双手撑着膝盖,一半是担忧,另一半是马上要出大事情的兴奋。
“大槐哥,李大勇不服气,拿着陶片说要去县城找大老板鉴定,你家二傻子刚刚拿着砖头追上去了……”
徐槐眼前一黑,拔腿便往下追。
但一直追了十里地,到了村外面的黄泥公路上,也没看着徐杨的身影,倒是在天擦黑的时候,看见李大勇得意洋洋从客运车上跳了下来。
“哈哈哈,徐鬼你完蛋了,我找了专家,人家说我那口大缸要是没碎,至少能卖五万,你小子就等着赔得倾家荡产吧!”
“李大勇,你也太不要脸了。徐二哥救了你家小子的命,你还让人家赔钱,你良心都被野狗吃了吧!”
马高粱气咻咻的反驳道。
李大勇混不吝的一扬手,笑得露出一口大板牙。
“一码归一码,他救了我儿,赶明儿我拎只鸡给徐鬼他媳妇,但他家二傻子砸了我的传家宝,该赔还是得赔,要不我就告他坐牢去!”
马高粱气得直跳脚。
“我爷爷说了,那口缸明明就是你爹去汉县市场上买的,那几年周围村子好些人买缸,偏偏就你这口成古董了?”
李大勇不屑的瞥了马高粱一眼,将手里的纸展开,啪的打了一下。
“你个小屁孩知道个啥,你说了不算,人家专家说了才算——看见没,鉴定书,不认字的话我可以给你念念。徐大鬼,你可洗好了耳朵听着……”
马高粱愣了一下,伸手就想去抢李大勇手上的鉴定书。
“念个屁,信不信我给你撕……”
手伸到一半,却听见身边砰一声,徐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口鼻之中全都渗出鲜血。
“大……大槐哥?快,快回去叫表姐啊!”
……
而另一边,徐杨站在汉县招待所的豪华标间门口,深深吸了口气,哐哐哐砸了几下门,屏息凝神了几秒钟,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谁啊?”
“送餐的,在本招待所住宿超过十五天的,就会免费供应晚餐,前台没跟您说吗?”
“嚯,还有这种好事啊!行,拿进来吧,我看看都有些什么……唔——”
徐杨猛地推开门,直接挤进了房间,顺手将那胖子推回床上,坐了个屁股墩。
“你……你要干什么?”
那胖子惊恐的叫了一声,下意识的扑向另一张床,床上分门别类放着一些古玩,看样子这位老板已经在乡下转悠了挺长时间,而且收获颇丰。
“不要紧张,我对你那些破烂一点兴趣都没有。”
徐杨不耐烦的扬了扬手,目光飞快落在另一边的床上,上面散落着一叠粉红色钞票,看来就是之前李大勇付的好处费了。
那胖子愣了一下,又赶忙扑向另一边的床。
但刚扑上去,便看见了徐杨手里那块厚实的三角砖,顿时身形一僵,讪笑着抓起那把钱,哆哆嗦嗦的递了出来。
“好汉饶命,要钱您就拿去,其他那些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爱好而已,爱好……”
“嗯,确实不值钱,你不用这么谦虚。”
徐杨冷声一笑,颠着砖头走过去,在胖子又惊又怕又生气的表情中开口道。
“热硫酸浇的铜器,硫磺熏过的银器,火烧和煮碱过的玉器,高锰酸钾抹过的瓷器,淘沙加热过的木器……哈,这位老兄,看来你的爱好就是收集赝品了?”
徐杨自己都给看乐了,这胖子眼力倒是真不错,十几件东西里竟然一样真的都没有。
如果不是他运气特别差,那就是被人盯上,当成了专业冤大头。
看他这副贪财小气的模样,也是挺有可能。
博古行从来都是残酷而且专业的,任何一个想要不劳而获,一夜暴富的人,都会为自己的无知交上一大笔的学费。
徐杨生在古玩世家,从认字起就牢记这条家训。
但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领悟这种真理,胖子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蹭的跳了起来,徐杨的这番话比他手上的砖头威慑力更大,他连恐惧都忘了。
“你……你懂什么,少在那里胡说八道,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呵——”
徐杨唇边溢出一丝嘲弄的笑容,也不继续说话,就那么淡淡的看着那胖子。
几分钟的僵持之后,胖子额头冒起了汗水,他双手哆嗦着凑到床边,在那些东西上又闻又抹,还倒腾出不少工具使劲折腾。
徐杨揣着手,也不着急,坐在床边看了一个多小时,那胖子忽然砰的坐回了地上。
“完了,全完了,他们骗我……我,我要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