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电话挂断,铃声再度响起,接线人员道:“喂,你好,这里是《焦点访谈》,请问有什么事件要反映?”
“我是西康省容平市嘉丰酒业的工人,我要揭发厂长钟大华。这狗x的想把厂子吞掉,我们厂去年还是省里的明星企业,钟大华当厂长才一年时间,就把厂子搞得乌烟瘴气。他还要把厂子买下来,搞什么管理层收购,一分钱不给就把全体工人整下岗。酒厂的管理层,全部是钟大华的亲戚,还有他的狗腿子,股份制改革一搞,整个酒厂都是钟家的了。市里都不敢管,钟大华在省里有关系,他还说,谁敢反对就弄死谁,弄死了他都不会坐牢。对了,他还强x女工,现在那个女工的老公是生产科科长……”
又是几分钟,接线人员挂掉电话,很快再次接听:“喂,你好,这里是《焦点访谈》,请问有什么事件要反映?”
“你好,我是西康省容平市嘉丰酒业的工人,我要揭发厂长钟大华……”
还有完没完了!
好几部热线电话,全是举报揭发厂长钟大华的,从早上八点半到晚上九点半,揭发了整整一天不带休息——全天仅有两个电话跟钟大华无关。
此时此刻,全国不知有多少人郁闷着,他们给《焦点访谈》打电话一直占线。
小舅拿着宋维扬给的钱,在隔壁市整整雇佣了500人。这500人在背熟自己的举报信息以后,分别在500个公用电话摊上连续不断的拨打热线,一直复拨,一直复拨,就特么没停过。
陈继平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四个月前被分配到《焦点访谈》栏目组,他的工作就是每天接听电话热线。
但陈继平发誓,今天的工作比以往都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电话轰炸!
于是,陈继平很快发现,第二天比第一天更累。
连续一周,全是举报厂长钟大华的热线,举报内容还特么不带重样的。
小舅自作主张,嗯,主要是闲得没事干,整天就瞎编钟大华的黑材料,完全把钟大华塑造成了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终于,接线人员们撂挑子不干了,陈继平和伙伴们集体找到中心策划组。
“林组长,赶快把钟大华的案子策划出来吧,赶快派记者去采访吧,我这几天都要崩溃了!”
“是啊,钟大华太坏了,我现在一听到就犯恶心。”
“我一星期接了上千个电话,只有13个不是举报钟大华的。”
“再不曝光钟大华,我就辞职不干了!”
“我现在做梦都是钟大华又干了什么坏事儿。”
“……”
好不容易把接线人员哄走,中心策划组人员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古怪。
“说说吧,这次的情况有点反常。”
“一看就是有人在组织,不可能是工人的自发行为。”
“不管如何,这个钟大华肯定有问题,而且问题还很严重,那些打举报热线的就是想我们去调查。”
“现在国企改制是大事,出了很多问题,我觉得符合‘政府重视、群众关心、普遍存在’的报道宗旨。既然如此,我们应该以钟大华的案例为典型,进行全面深入的报道。”
“不报道都不行,再这样下去,栏目组的热线电话就废了。”
“我要知道是哪个孙子这么缺德,肯定打死他!”
“是啊,太缺德了,霸占热线这种破法子都能想出来。”
“等等,嘉丰酒业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容平?不就是那个宋维扬的老家吗?嘉丰酒业以前是他爸的公司!”
“同志们,你们说这件事是不是宋维扬让人干的?”
“有可能。”
“这混蛋,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儿。”
“别扯那么多没用的,赶紧策划采访方案。这次的举报线索有点多,也不知哪条线索是真的,咱们让记者分为四个组,分别调查蓉城、容平和周边市县,最好采取暗访的方式。”
“先整理线索吧!”
第104章 【此贼不除,人心难安】
这年头的暗访设备还比较简陋,连专业暗访摄像机都没有。
张鹏举和小伙伴走进蓉城华商白酒贸易公司,他穿着衬衫西裤,手里拿了一台假的大哥大。自从大哥大成为富豪象征之后,大哥大模型也开始畅销,专门用来装逼。身后的小伙伴则提着个皮包,拉链没拉好,包内的微型摄像机镜头隐约可见。
贸易公司只租了个门面,货架上摆的全是嘉丰白酒样品,经理兴奋接待道:“两位老板要买酒吗?我们这里只做批发。”
“嗯,我们是从冀省来的,过来考察一下西康的白酒品牌。”张鹏举把大哥大模型刻意亮出来。
经理瞟了一眼大哥大,热切介绍道:“我们嘉丰酒是老品牌了,质量过硬,浓香型白酒的典范。大曲、特曲最好卖,两位老板要不要先尝尝味道?”
“尝尝。”张鹏举顺手把大哥大放在柜台上,在吸引对方眼球的同时,还能避免小伙伴的摄像机镜头被发现。
经理连忙招呼店员倒酒,捧着一杯说:“老板先尝尝特曲。”
张鹏举抿了一口,咂嘴舔唇道:“味道还可以,价钱怎么样?”
“如果是长期大量进货,我可以按市场进价给你再打八折。”经理说。
“是经销商的进货价再打八折?”张鹏举问。
“对,是经销商进货价,不是市场价的八折。”经理道。
“这么便宜,你卖的假酒吧!”张鹏举转身就走。
“别走啊,”经理连忙拉住,“绝对不可能是假酒,假一赔十,我们是正规的贸易公司。”
张鹏举问:“那你怎么卖这么便宜?”
经理警惕地四处看看,低声说:“我们在酒厂有关系。”
张鹏举道:“酒厂有关系,也不可能卖这么低,肯定是卖的假酒!”
经理急道:“这么跟你说吧,嘉丰酒业的厂长,就是我们的大老板。你明白吗?”
“这酒是偷运出来的?”张鹏举问。
“怎么叫偷运?”经理笑道,“酒厂每个月都有残次品率,出多少残次品,还不是厂长一句话的事情。我们卖的就是残次品,所以价钱才这么低。”
张鹏举说:“残次品我不要。”
经理郁闷道:“嘿,你这人脑子不灵光啊。残次品只是说说而已,是做给工人和地方政府看的。我们这里名义上卖的残次品,其实都是厂里的优等品,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你们老板真会做生意,”张鹏举笑道,“行吧,带我去仓库看看,如果能保证供货,以后我每个月起码要买好几百箱。”
“那行,我带你过去!小刘,你留在这里看店,不要乱跑。”经理非常高兴,他又可以拿提成了。
三人直接坐出租前往仓库,里面堆满了白酒。
张鹏举说:“规模够大啊,你们那个厂长没少赚钱吧。”
经理笑道:“我们卖得便宜,老板你买得便宜,大家一起赚嘛。”
“这样搞下去,嘉丰酒业还不倒闭啊?”张鹏举摇头道,“我要寻求的是长期合作伙伴,你们要是把厂子整垮了,我还要再找供货商。”
经理笑道:“厂子垮不了,我们是省里的明星企业,实力非常雄厚。再说了,就算厂子要垮,那也是两三年以后的事情,谁会考虑那么长远啊。老板你是做大生意的,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两三年时间够你赚大钱了!”
“你们生意很好吧?”张鹏举问。
“生意当然好,”经理说,“就是不敢声张,否则我一个月就能把嘉丰酒的正常渠道全拿下来。老板你是冀省人,属于外省市场,这就不怕出事儿了。如果老板觉得满意,回去可以多介绍客户,其他客户每买一箱白酒,我可以给你五个点的提成。”
“真的有五个点提成?”张鹏举道。
“有钱一起赚嘛。”经理说。
……
容平,街头,擦鞋摊。
记者吴洋走过去坐下,下岗职工金福东热情道:“老板擦鞋啊,上不上油?”
吴洋递过去一根香烟:“你以前是嘉丰酒业的第三车间主任?”
“你想干什么?”金福东立即警惕地问。
吴洋低声道:“别慌。我们是《焦点访谈》记者,专门来曝光厂长钟大华的,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金福东喜道:“真是《焦点访谈》?”
“这是我的证件!”吴洋递过去。
金福东看了证件,突然就要哭:“你们怎么不早点来啊,我都下岗了才来!”
吴洋问:“一般来说,下岗的都是普通职工吧,怎么你这个车间主任也下岗了?”
金福东说:“因为我说错了一句话。”
“什么话?”吴洋问。
金福东道:“我有次喝酒的时候抱怨,说要是宋厂长在就好了,姓钟的就他妈不是人!结果跟我喝酒的也是王八蛋,表面兄弟,转头就把我卖了。钟大华先是乱安罪名,撤了我车间主任的职务,又趁着下岗的机会让我滚蛋。”
“嘉丰酒厂很红火吧,为什么还要下岗?”吴洋问。
“宋厂长在的时候很红火,厂子年年扩大规模,每年都在招工,”金福东说,“钟大华当厂长之后就不行了,把厂里搞得乌烟瘴气。就我以前负责的那个车间,吃空饷的工人就有8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