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儿,负责人林国栋终于姗姗来迟。
“啊呀,包处长,幸会幸会。前天接到您的预约,我就扫榻相迎——这是你们大陆外事商务机构,第一次找到我们香江的律师事务所合作吧?我林某人可赚足了面子,敝所也是蓬荜生辉呐!刚才实在是抱歉,另一个会耽误了一会儿,没想到小陈这么不懂事。”
初步见面礼之后,林国栋便用这么一番话,说得包处长一点脾气都没了。
不过他还是不得不坚持:“林主任,这个分成比例我们绝不接受。我们的技术,是非常有前景的,目前全世界能造制氦机的国家不超过五个,而且他们的原理、工艺跟我们有重大不同。以现在国际上这一领域的市场规模,未来三五年内至少需要50套这样的制氦机。就算只抢到其中5套的订单、采用我们的技术,你们收20%分成都有得赚了。而且你说的前期硬性法务成本,也有些高了,刚才陈律师的算法有问题……”
包处长想方设法,说了一大堆砍价的理由。
不过都被林国栋轻轻腾挪开了:
“你也说了地球上有5个国家能造制氦机,你们只是原理跟别人不同。那就只能算是改良、而不是革命性的新发明,你知不知道这样的发明要申请下来,难度要大多少?所以小陈刚才算的硬性成本是没错的。我这里就有七八个同类案例,你可以看看,连发票和全面出口报税单统计都有,都是有法律效力的……”
“而且大陆的工业科技整体有多落后,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口口声声说要从未来国际市场抢夺至少5套出口订单,但我看这根本做不到,以你们的口碑都没人信你——
法液空、林德这些是多大的招牌、多老的字号?人家不信林德信你们?知不知道‘制冷机之父’就是林德先生,人家百年前就是慕尼黑工大的学术泰斗、上历史教科书的人。
能在人类工业革命史上留下‘某某之父’名号、或者在物理课本上用自己名字命名一种单位的,才几个人?你刚才的比喻,就像是搞电动机的,想跟‘电动机之父’西门子叫板一样可笑!”
包处长哑口无言。
最后,也是林国栋看火候差不多了,装作扫了一眼陈律师留下的初步谈话纪要、计算报价的草稿,然后当着包处长的面,就直接撕成了碎片。
“包处长,这个价格呢,你也知道了,确实是实打实的。不过初次合作,咱也不能光谈钱。贵方作为大陆那边试水的先行者,有很大的示范作用。大家都是初次合作,为了显示我们的诚意、我在这个基础上再打点折扣,销售额的22%,授权费的45%,不能再少了——我这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给你个机会,让你看清楚我的实力。”
这是任何法务中介和代理机构最常用的打折说辞。因为这个行业客户对代理人最大的疑虑,就是对方的实力、能不能把事儿办成、多快办成。
所以第一次合作的时候,实在不得不降价时,律师事务所为了不丢面子,都会用这种“招子放亮一点儿!这次我之所以打折,可不是怕你,而是想给你个机会,看看哥有多牛逼”的说辞。
顾骜后世在支付宝当技术主管的时候,手头有专利或者软件著作权时,应对这样来揽生意的代理公司,都不知道应付了多少了,自然一眼就看穿。
缺乏经验的包处长,却是口干舌燥,还以为真是自己靠实力谈下来的。
林国栋节奏把握得很不错,又说了一堆安慰的话,然后恰到好处地请一伙儿大陆来的谈判代表、去隔壁半岛酒店吃大餐、顺便一会儿喝个英式下午茶。
“这帮大陆菜,反正砍下来也是国家的,好吃好喝伺候一下,说不定就签了吧。”林国栋内心得意地想着。
包处长并不是这样的人,但他似乎没有找到突破口。
他用手巾擦了擦汗,低声对上午一直没资格开口的顾骜吩咐:“小顾,我是只能这样了。一会儿下午茶的时候,轮到你介绍这门技术的前景,争取吹得厉害一些,能多砍下来两个点,就算你这趟没白浪费外汇。”
“只能说技术么?”顾骜很有纪律地确认了一句。
“那你还想说啥?”包处长讶然。
不过他转念一想,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了,灵活一点也没什么:“你还有什么好的想法,跟我大致汇报一下,如果没有原则性错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对了,你不会想给林律师塞好处吧?”
包处长说到最后,还自以为猜中了顾骜的想法。
顾骜一阵无语:“您怎么会这么觉得?整家事务所都是林律师自己的,收的钱他个人捞绝大部分,他怎么会贪好处呢?他又不是代国家管钱。”
包处长呆滞了一会儿,尴尬地笑笑:“唉,瞧我,都谈得糊涂了——世上哪有拿自己的钱腐败的。”
一行人各自密谋着谈判技巧,很快被送到了半岛酒店。
林国栋请的午宴非常豪华,各种粤式海鲜轮番上,还有很多上档次的西餐。
外事局这边的访客,无论是秘书还是司机,抑或是包处长这种见过世面的,到了酒桌上都彻底放开了,再也不谈生意,最多只是敬酒拉拉感情。
似乎他们都习惯了酒场才是生意场。
只有顾骜一改平时的豪爽,吃得非常斯文,好像一点都不饿的样子,偏偏又很自然,不像是装出来的。
“小顾,你也敬林主任一杯!”包处长在酒桌上撮合了几句,“林主任,你别看小顾年纪小,他技术上可是不含糊的,一会儿下午的汇报,你多多指教了!”
林国栋冷眼瞥了顾骜几眼,觉得这小子见多识广应该不在包处长之下。
“请教谈不上,互相科普好了。”他傲然地任由顾骜的杯子比他低,碰了一下。
第067章 听不懂就对了
用完午宴,说了些联络感情的话题,林国栋觉得氛围已经尽在掌握中了。
然后他领着人们去下午茶的场子,边喝边聊。
顾骜终于轮到开口了,他不紧不慢地开始反击:
“林律师,鉴于您上午对这项技术创新程度的质疑,我希望站在一个技术人员的角度,进行几点解读。首先,这并不是简单的生产方式改良,而是有重大技术突破的。”
林国栋一早抬价的理由,无非是两个方面:
首先,这项技术创新不够,所以法务层面申请难度会变大、前期固定成本比较高、事务所垫资会更多;(各国的专利局,在审核新发明的时候,要看这项发明与现有技术相比、创造性/新颖性的点有多少。简单来说,创造性越多越容易过,代理律师工作量就小。)
其次,这项技术前景和创造利润的空间太小,客户不够多,所以即使成功,总收益不够,因此要增加风险分成比例。
顾骜自然也要从这两个角度,全部驳倒。
林国栋还以为顾骜是跟包处长一样段数的老生常谈,很不尊重地打断:
“这个问题没什么好讨论的——早上包处长已经说过了,我方也查了国外现有技术,法液空林德普莱克斯都能造制氦机,这说明你不是革命性的发明,只是小打小闹修改。”
顾骜果断地说:“不,你根本不懂技术——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全球现有的工业层面分离氦气的技术,从定性来说,最终就像是用蒸馏法获取纯净水。
而我们的技术,却像是找到了一种新的滤纸材料,把一杯浑浊的天然水直接往滤纸上一倒,滤过去之后就变成纯净水了。难道你觉得倒一下过滤的能耗,和把一壶水彻底烧成水蒸气,消耗的能源是一个数量级的么?
这个比喻非常深入浅出,把温度分离法和膜法之间区别的精髓,一下子就点透了,却又那么精妙而恰到好处。
而且,这是专利律师只看“权利要求书”绝对想不明白的比喻——除非他们看了详细的背景技术和本技术的交底材料。
但那些细节,顾骜现在还没拿给林国栋看过呢——在专利领域,技术持有人与代理律师在洽谈代理业务的过程中,是绝对不给看技术交底材料的。否则合作都没达成,就有可能泄密。
而“权利要求书”只是用来告诉对方:我能实现什么。
具体怎么实现,在交底材料和说明书上。要签了委托合同、至少是保密协议,才能看。
林国栋终于微微打起了些精神,反驳道:“能……能这么比喻么?我觉得不妥,你们的权利要求书上来看,也是需要制冷环节的,至少要达到普通制氧的寒冷温度。”
顾骜自信地摆摆手:“看问题要看主要方面,传统分离氦气的制冷难度和能耗,至少是分离氧气的十几倍。所以前期工序中稍微制冷一下,能耗占比是极低的——
用一个比喻,还拿刚才制取纯净水举例好了。假设我们那种滤纸,可以过滤掉所有别的已知杂质,唯独过滤不掉醋酸。
这时,我们仍然需要结合加热法和过滤法来制造纯水,但不再需要把水烧开到100度,而是烧到40几度醋酸沸腾就够了:这两者之间,煤气的消耗量要差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