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穗茫然地点点头,感谢了对方两句,然后拿自己的望远镜确认了一番。
最前面腰间别着小红旗的战士,是敌我识别的分界线。所有在他前面的人,都会被炮兵视为敌人。
“他们应该是有战术指示:排头兵牺牲了,后面的就要拔旗继续冲。那我只要始终跟着别红旗的敌我识别战士,就能拍到最优秀的一手资料了。”萧穗如是暗忖,渐渐冷静了一些。
在焦苦的硝烟中挣扎了大约两个小时,萧穗眼睁睁看着后方不停有战友补充上来。
她始终冷静地缀在他们后面两三百米,避开越南人机枪的火力封锁区。而且不顾顺着焦土往下流淌的血泥,始终压低姿态半匍匐前进,竟然颇为命大。
人总是会因为极度恶劣环境而快速进化。
哪怕没打过仗,真在一线战场磨砺一星期,多少能学会如何让自己活下来。
没学会的早就死了。
别着敌我识别旗的战士,终于冲上了谅山顶峰。
萧穗心中大喜,也不管双方还隔着几百米、根本拍不清人脸,就咔擦咔擦先来了两张。
然后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上冲,每走出百米就不忘拍几张。
炮击硝烟还未散去的第一手环境,让她热血沸腾。
倒在最后征途上的战友,同样不能忘记。
“卧倒!越南人已经知道阵地彻底失守了,他们的远程炮兵马上会开火的!”
随着有经验的前线指挥官呐喊,萧穗茫然地跟着一起卧倒,能找到坑道口人的就尽快进入坑道口。
越南人的冷血韧劲不亚于苏军,他们也是经常会在阵地彻底失守的时候,喊出“向我开炮”的。
炮声如期而至,虽然比我军进攻时单薄不少,但却是切切实实砸在战士们正头顶上的。
萧穗蜷缩在一个半成品猫耳洞里瑟瑟发抖,气浪和声压,让她苦胆汁都快呕出来了。随着洞顶一些石块的砸击掩埋,她彻底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
萧穗再次被呛醒。
映入眼帘的,是野战医院饱经沧桑的纱布床帐。外面天色已经快黑了,但出于灯火管制,室内什么光源都没有,只能隐约看见人影。
萧穗逮住一个路过的女护士,连忙出声询问:“护士同志,今天是几号?我没晕多久吧?”
因为这里是轻伤员区,上百个人才分得到一个女护士看护,所以很忙。
护士正在搬绷带,不耐烦地说:“没多久!你就是被石头砸了、还被闷在坑道里、硝烟熏得暂时缺氧,给你吸了会儿氧不就醒了!砸伤的地方已经处理过了,也通知你单位了!”
萧穗听说并没有耽误新闻的时效性,顿时安心了一些。她赶忙忍痛检查了随身的物品,相机看上去很完好,于是就忍痛拿出笔来,在随身的小本本上提笔就写。
她要把今天的战地报道马上加工出来,当晚就交到后方,送军报刊登。
至于采访,应该是来不及了,就凭借自己的记忆吧,至于报道中凸出的人物典型会不会少、点名的功勋战士会不会有出入,那也是没办法了,模糊处理。
她承认,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些私心——如果她只是拍了照片,报道最终却被别人署名了,那她用于洗刷自己恶名的功勋,就要褪色不少。
熬到天色彻底全黑的时候,她还没写完,就躲进毯子里,用手电筒照着继续写。一直等到宣传口的干部、乘着吉普车赶到这处野战医院时,她才堪堪赶完。
“萧穗同志,听说你出事儿了,我才临时赶来这边,晚了一些,你情况还好吧。”吉普车上下来一个军报的编辑。
“没事了,就是被石头压了,又吸了硝烟,吸了会儿氧就缓过来了。”萧穗只客套了一句,立刻切入正题,“刘编辑,这是我的第一手稿子,照片应该没坏——相机镜头可能坏了,但胶卷还能洗出来。到时候你们自己配吧。”
刘编辑大为感动:“都这样了你还赶稿?”
“嗯,”萧穗紧紧地抓住刘编辑的手不肯放,压低声音不顾颜面地问,“能确保图文都署我的名字么?”
“那当然,攻下谅山是这周的两大胜仗之一,战略意义不下于同登,激烈程度更有甚之,必须是明天军报的头版捷报。你也光荣负伤了,后面争取让你回国、转到粤州的军区医院吧。”
萧穗听了这句承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抽了过去,再次昏迷了。
第064章 海外订单
南疆厮杀正胶着,北国却丝毫感觉不到那种紧张。
长安街上,一机部办公大楼内,外事局局长办公室。
局长同志端坐在办公桌前,拜读周部长让秘书转发的一份报告。
打报告的单位正是钱塘制氧机厂,内容也正是顾骜指点陈思聪写的那些。
转发前的圈阅是这样的:“在国家专心经济建设、缩减军工订单的困难时期。外事单位应积极协助企业、寻求对外技术合作、及军转民应用场景。在不违反国家敏感技术出口的前提下,最大化创造经济效益与出口创汇。”
这个圈阅,说明部里准备在这一块立典型了。
改开初年,百废待兴,具体到国家的机械工业领域,政绩主要有两块:
第一块就是传统的民用科技逐步发展、实现更多产品的国产化/自给自足/出口创汇。
这块工作非常繁杂,体量也大,等闲弄出上亿美元的额外出口额,在一个国家部委的层面,也很难算突破性的政绩。(当时国家一年的外汇储备才不到十亿美元,每年外贸收入大概二三十亿美元。到80年代末这个数字大概可以涨10几倍。)
第二块,就是军工订单的转民用、以及去敏感后谋求对外出口合作。如果是搁在兵器工业部(60年代叫三机部),这块工作是绝对的重中之重、是主流。但一机部没有那么多涉军技术,体量相对较小,工作任务也轻一些。但如果想树典型,依然是很有看头的,是个出政绩的好地方。
局长感受到了周部长的决心,他自己也就充满了干劲。
“让小包来见我。”他让秘书打了个内线电话。
不一会儿,包丞丞就到了。
“局长,您找我?”
局长随和地问:“钱氧这几份报告的可行性,你怎么看。这厂你应该也熟,当年我就带你去过。”
包处长显然是提前知道陈思聪会上书,所以预习研究过了,了解得挺透彻:“我觉得可行性很不错,但有些风险也不能不考虑,具体操作时应该注意回避。”
局长顺势追问:“怎么说?”
包处长抖擞精神:“制氦机目前有美苏德法四国能造,去掉苏联人不进入西方市场,我国也只能算是第五。因为不了解外国人的技术秘密,我们无法准确评估钱氧新搞的‘膜法制氦’技术究竟是‘填补国内空白’,还是‘国际领先水平’。
而专利申请是要费用的,把一组新的方法发明妥善保护起来,在西方主流国家,大约需要数万美元的法务成本。一旦申请成功后,每年还有数千美元的年费。
同时,资本主义国家的专利制度,都是本国保护制,也就是在一个国家申请、只在这一个国家受保护。我跟钱氧的同志稍微算了一下,即使只在美法德日这些国家申请,前期法务成本可能是20万美元、以后每年交大约3万。
如果交满20年,未来的总法务开支就是80万。一旦这个技术最终的创汇前景不能远远超过80万美元,部里就存在外汇亏空的风险。”
局长皱了皱眉,在心中盘算几秒,问道:“目前卖给纪念堂那套制氦机,售价是多少?”
包丞丞中肯地答道:“那个才卖了200多万,人民币。不过这价格作不了数的,不但研发成本一点都没摊销进去,连人工、管理都没算,基本上就是个材料钱——这种工程,都是半卖半捐、没人敢赚钱的。如果国内会有平等的单位,在商言商想买,我觉得卖五六百万人民币没问题。”
(PS:这个行业离生活比较远,大家对价格不容易有概念。我举个例子,80年代杭州这边市级医院如果自配小型制氧站,大约是40万人民币一套。能耗很不划算,制氧量也就够医院自己用,好在还能同时提供医院需要的液氮。
如果是钢铁厂要吹氧,至少几百万。制氦机同等规模比制氧再贵上十倍,空气分离类设备大致就是这个价位。)
“中型制氦机六百万人民币一台,如果按照黑市汇率算,也就70万美元。按照25%毛利,至少要卖出4套,才能做到人民币结算不赔、净创汇300万美元。”
局长心中暗暗算了一番,不过并没有说出来。
如今为了国家颜面,官方的强制结汇汇率是很高的,1美元还换不到2块人民币。
但外国人是绝对不会按这个汇率来换的,实际黑市上的汇率大约在1比8~10之间波动。
“小包,有没想过风险回避的法子?”局长皱着眉问。
包处长肾上腺素分泌微微提升,吸了口气,说道:“办法倒是有,就是不知道政策上……”
“先说来听听。”局长很有魄力地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