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矿有自己的子弟小学和子弟中学,这些年轻人不管成绩好坏,大多数都读到了高中,平日里也曾读书看报,有点文化功底。这一刻,见潘才山对大家发出威胁,大家便把学过的理论都砸出来了,浑然不管这些大帽子与潘才山的作为是否相符。
“小默,你干什么呢,还不赶紧走开!”
宁默的老爹宁智新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原本呆在办公室里写材料,听到有人通报说宁默带着人在外面围攻潘才山,他吓得魂都散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了现场,钻进人群,便欲去揪宁默的耳朵。
“爸,这件事我跟你说过的,我们不是胡闹!”
宁默躲闪着父亲的魔爪,大声地辩解着。
“老宁,怎么回事?你原来就知道这件事?”潘才山敏锐地抓住了宁默话里的玄机,对宁智新问道。
宁智新一摆手,道:“潘矿长,那都是小孩子乱说,我从来就没当真。没想到这个小畜生竟然这么胆大包天。你放心吧,我晚上回去就把他的屁股打开花,让他一个月下不了地!”
工厂和矿山都是极其讲究父权的地方,打孩子在工矿企业里是再平常也再正确不过的事情。厂矿子弟也都习惯了这种被父母体罚的传统,即便是如宁默他们这种20出头的大小伙子,在比他们个头还小一些的父辈们面前,也只有乖乖脱裤子领打的份儿,没人敢谈什么尊严或者人权之类。
潘才山忽略了宁智新对宁默的威胁,他淡淡地说道:“小孩子乱说什么了,你跟我说说看。无风不起浪,我得知道他们到底听到了什么风声。”
宁智新闻听,也不敢隐瞒了,他说道:“潘矿长,我也不太清楚内情,只是前几天宁默回来跟我说,有一个京城来的干部,我估计应当就是常处长带的那三个人之一了,告诉他说自己可以给他们这些人解决工作问题,前提是咱们矿上同意接收自卸车的工业实验。”
“这是真的?”潘才山盯着宁默,严肃地问道。
宁默抬起头,答道:“是真的。”
“跟你说这话的人,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潘才山又问道。
“他叫冯啸辰,是跟着京城的领导一起来的。”宁默答道,冯啸辰事先已经授权他透露自己的名字,他这样说并不算是出卖朋友。冯啸辰已经安慰过他了,说自己是上头派下来的,潘矿长就算再恨他,也奈何他不得。对于这一点,宁默是非常相信的。
“冯啸辰?”潘才山有些懵。常敏一行总共也就是4个人,潘才山和他们接触了好几回,几个名字都已经很熟悉了。冯啸辰不就是那个最年轻,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家伙吗?好像常敏对他还有些不太喜欢。这么一个家伙,居然跑到待业青年里去造谣,这件事他可得好好跟常敏说道说道。
“我知道了。”潘才山点点头,对宁默说道:“那个小年轻说话嘴上没把门的,他说的话,你们别信。京城的领导这次来冷水矿,和招工的事情无关,他们的领导和我谈过,也没说到招工的事情。”
“潘矿长,你们矿领导有没有问过京城的领导有关招工的事情?”宁默问道。
宁智新又欲去揪宁默的耳朵,被潘才山给拦住了。潘才山知道,光收拾一个宁默是无济于事的,不把话说透,这好几百年轻人肯定不会善罢干休。他说道:“京城领导本来就不是为这事来的,我们根本没有谈到这方面去。”
“那不就是了吗?”宁默道,“潘矿长,我们这么多待业青年的事情,你们矿领导就漠不关心吗?人家明明可以帮我们解决问题,条件就是矿上帮人家测试一台自卸车,这么容易的事情,矿上为什么不答应呢。”
“谁跟你说矿上答应测试自卸车,他们就能帮你们解决工作问题了!”潘才山提高声音问道。
“冯啸辰啊!”宁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都说了,他说的话,你们别信!”潘才山又说起了车轱辘话。
“我们干嘛不信?你们矿领导不管我们,好不容易来了京城的领导愿意帮助我们,你还叫我们别信,那我们该信谁去!”待业青年中有人站出来与潘才山叫开板了。换成他们的父母,肯定不敢这样对潘才山说话,可这些小年轻就敢,这也算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了。
潘才山的脸气得变成了猪肝色,他跺了一下脚,对站在旁边的宋维东吼道:“去,派个车去火车站,把常处长他们拉回来,我倒要问问常敏,是谁给他们乱说话的权力的!”
第一百零一章 我当然有办法
宋维东的电话打到了火车站的站长办公室,那时候,开往石峰方向的火车已经进站,严福生和一同过来的另外两名矿山办公室干事正准备送常敏一行上火车。站长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拦了一干人等,说是矿山那边来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京城的领导离开。
严福生足足问了五遍,才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出现幻听。他走上前,为难地向常敏转达了站长带来的口信,请常敏一行不要上车,至于因此而造成的火车票作废之类的损失,冷水矿会全部承担。
严福生的话说到这个程度,常敏自然也不便拒绝了,如果没有天塌下来这样的大事,潘才山怎么可能会在他们临上火车前一分钟让人打来电话拦阻呢?常敏在心里快速地分析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全然没有注意到她手下的王伟龙和冯啸辰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冯啸辰的眼神里满是得意,王伟龙则显得多少有些无奈。
宋维东坐着吉普车赶过来了,他脸色铁青,像是刚被老婆收拾过一顿的倒霉样子。他代表潘才山向常敏表示了道歉,说矿上有些紧急的事情,需要请常敏一行回去做个见证。常敏自然要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宋维东只是往潘才山身上推,说自己就是一个传话的,具体的情况只有潘矿长能说。
一行人分乘三辆吉普车回到了矿山大院,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乌泱乌泱的人群。见工作组的领导们回来,正在呱噪的年轻人全都闭上了嘴,用眼睛注视着常敏等人。常敏心念一动,忽然想到冯啸辰好像跟她说过什么有关待业青年的事情,具体是怎么说的,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难道这件事和冯啸辰有关系?常敏忍不住扭头去看冯啸辰,得到的是冯啸辰一脸坏笑的回应。
这臭小子,别真惹出什么事来了吧?常敏的心扑扑地跳了起来。
被待业青年们围在垓心的潘才山此时已经快要崩溃了。
刚才这会,不少待业青年的家长也已经闻讯赶来了,潘才山原本想让这些职工把他们的孩子带走,而且最好是采取揪着耳朵拖回家去暴打一顿的方式。
谁曾想,家长们仅仅是象征性地把自家的孩子臭骂了一顿,随后便开始向潘才山求证:孩子们说的事情,到底有谱没谱。万一人家京城领导真的有这样的权力,能够把孩子们给安置下去,那么矿上接受一台自卸车的工业试验又算什么呢?不就是怕工业试验会影响生产吗,大家多受点累,加加班,也是无所谓的。孩子能不能上班,可是关系到孩子前程的大事,不说别的,成天在家蹲着,连搞对象都搞不上,这不是耽误大家抱孙子吗?
面对着这些无端的质疑,潘才山知道,这件事非得让常敏来澄清才行了,他说什么都是白搭。就算能够强迫大家散开,整个冷水矿的职工肯定也要说他为了一己私利,不肯妥协,以至于耽误了全矿上千名待业青年的前程。还有,那些待业青年可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混,如果他们觉得潘才山妨碍了他们就业,信不信一夜之间潘才山家的窗玻璃就会一片都剩不下了。
“常处长,你们回来了,这个场面,你来说说吧!”
看到常敏等人分开人群走进来,潘才山没好气地对她说道。
常敏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到无数充满希望的眼光,心中暗暗叫苦。她对潘才山问道:“潘矿长,这是怎么回事,你让我说什么?”
“说什么?”潘才山跳了起来,“这些都是我们矿上的待业青年,他们是来向矿机关请愿的。他们说了,你们工作组答应给他们解决工作,都是我们矿机关不同意。你说说,有没有这事?”
“啊?”常敏傻眼了,这都哪跟哪的事啊,自己啥时候说过要解决待业青年的工作问题了。她脑子里倒是闪过了冯啸辰的名字,但现在显然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她只能断然地摇着头道:“没有这样的事情啊!”
“常处长可能没说过,可是架不住你带来的人满嘴跑火车啊。”潘才山冷冷地说道,同时用眼睛恶狠狠地扫了冯啸辰一下。
常敏知道没法装糊涂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先问个明白吧。她已经猜出问题是出在冯啸辰身上,但不知道冯啸辰到底说了些什么不当说的话。她也想好了,不管怎么说,一会她还是要努力替冯啸辰遮掩一下的,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等回了冶金局,再跟这小子算账也不迟。
“潘矿长,是不是我们哪位同志说话不太合适,闹出了什么误会,还请潘矿长直接指出来。”常敏说道。